新的孟婆汤里多了艾草的味道。
鬼差们议论纷纷,说这汤喝下去会梦见青石板上的血,会听见婴儿的啼哭。
只有我知道,那是我偷偷把石心里的记忆磨成粉,撒进了沸腾的汤锅里。
每当有魂魄捧着碗皱眉,说汤里有清苦的香,我就知道,那是赵郎的竹篾、阿毛的炊饼、还有我跪在山神庙前的血,在轮回里打了个转,又回到了忘川河畔。
冬至那日,来了个特别的魂魄。
她穿着破旧的粗布衫,怀里抱着个磨穿底的竹篮,篮里躺着几株枯萎的艾草。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变成石像前背的竹篮,篮底的补丁用的是阿毛周岁时的小布鞋——三百年了,连布料的纹路都还清晰,像刻在我石骨里的年轮。
"孟婆,我想见个人。"
她跪在桥头,抬头时我看见她掌心的薄茧,和我当年编竹篮时磨出的一模一样,"他穿月白衫,会编能装春天的篮子,他说......"
话未说完便哽咽,指尖抠进篮底的补丁,"他说等我带着艾草回家。"
我手一抖,铜勺差点掉进锅里。
她腕间露出的石纹让我窒息——那是我在山神庙前石化时,从手腕开始蔓延的青灰色纹路,此刻正爬在她的脉搏上,像条沉睡的蛇。
原来执念太深,连魂魄都会染上石像的痕迹。
"喝了汤吧。"我别过脸去看对岸的三生石,那里正映出她前世的模样:在祠堂里擦拭石像的农妇,鬓角已白,却固执地在石像脚边种满艾草。
她是阿毛的第四代孙女,曾在我石像前跪了十年,求"石婆婆"让她的孩子平安长大。
"可我还记得他编竹篮时的小调。"她摸着篮沿的竹篾,哼起那首断断续续的曲子,正是赵郎当年在溪边哼的,"孟婆,您听,是不是......"
石心突然像被人攥紧,疼得我几乎站不住。
三百年了,这调子还在轮回里飘,像根穿魂的针,把每个转世的魂魄都串在忘川河上。
我猛地舀起一勺汤,灌进她嘴里,却在接触到她舌尖时,看见自己石化前的场景——阿毛攥着炊饼跑向溪边,赵郎的魂魄在云端俯视,而我,正在渐渐变成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
"忘了吧。"我低声说,声音比忘川水还要冷,"装春天的篮子早碎了,现在只有装孟婆汤的碗。"
她的魂魄在桥头踉跄,竹篮掉在地上,枯萎的艾草散出最后一丝香气。
我弯腰捡起,发现每片叶子上都有细小的血痕,像极了当年滴在艾草上的、我的血。
原来有些执念,连孟婆汤都泡不烂,只会在轮回里越熬越浓,像我石骨里的艾香,永远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