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是想家了?”
苍老的声音从宫墙阴影里漏出来,拄拐的老卒佝偻着背,腰间还挂着半块缺角的盾牌——那是当年在芒砀山,我们用树桩刻的“赤旗”。
我想叫他的名字,却发现三十六年的岁月早把“狗剩”“二牛”之类的称呼磨成了齑粉,只剩“将军”“陛下”这些冷硬的金石声,敲得人脑仁疼。
“想啊。”
我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子,塞进他龟裂的掌心,“替我回沛县看看,阿姊的坟头,该长草了吧?”
老卒捏着银子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忽然扑通跪下,额头磕在青石板上:“陛下当年斩白蛇时,说‘赤帝子斩白帝子’,可如今……”
他没说完,喉间却溢出血沫——不知从哪射来的羽箭,正穿透他的咽喉。
我踉跄着扶住他渐渐变冷的肩膀,看见远处宫墙上闪过甲胄的冷光,听见吕雉的宦官尖着嗓子喊:“有刺客!护驾!”
血从老卒的嘴角渗出来,滴在我掌心,竟和阿姊的茜草汁一个颜色。
我忽然想起芒砀山斩蛇那夜,蛇血也是这样顺着剑脊流到手肘,把整条胳膊染成赤红色。
那时樊哙举着火把大喊“刘季要做天子”,萧何却悄悄扯我衣角,说“望君莫负初心”。
初心。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掌纹里嵌着洗不掉的血污,哪还有半分当年替阿姊编花环的模样。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像极了沛县送葬时的鼓声。
我摸出袖中萧何临死前送我的玉珏,珏上刻着“功成身退”四个字,如今却只剩半块,碎在韩信的尸身旁。
“起风了。”
我对着虚空举起半块玉珏,仿佛在和当年那个在泗水亭看云的少年碰杯。
未央宫的飞檐上,铁马被风吹得叮咚作响,像极了阿姊摇着拨浪鼓哄我吃药的声音。
可当我转身时,只有满地碎瓷映着冷月,哪有什么蓝布裙的阿姊,哪有什么共饮浊酒的兄弟。
风越来越大,吹得丹陛上的蟠龙旗猎猎作响。
我摸着腰间的斩蛇剑,剑鞘上的红宝石早已脱落,露出底下粗糙的木纹——那是阿姊用陪嫁的梳子改的,她说“剑要带点人气,才不会伤了持剑的人”。
可如今这把剑上沾了太多人气,多得让我夜夜梦见他们爬上来,用带血的手扯我的龙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