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彦虎送来的孩童穿着件红花棉袄,袖口磨得露了棉絮。
他攥着劝降书的手通红,指尖结着冻疮,说"白大帅有好多粮食"时,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我蹲下来替他拢紧衣领,闻到他身上有股馊味,和当年黄河决堤时,那些流民身上的味道一样。
"你娘呢?"我问,他摇摇头,睫毛上挂着冰珠:"饿死了,埋在西坡上。"
我把他交给伙夫时,看见他后颈有块胎记,和我女儿一模一样,都是朱砂似的小痣。
夜里梦见紫禁城,六岁的小皇帝穿着明黄龙袍,垂帘后的太后拿着折子叹气。
折子上"海防重于塞防"几个字斗大,我想喊"巴里坤还在",却发现喉咙里堵着沙土,发不出声。
惊醒时,枕巾湿了大片,分不清是泪还是汗。
枕边左宗棠的手书泛着霉味,最后那句"兄必不辱使命"的"辱"字,被虫蛀了个洞,像滴在宣纸上的墨点,渐渐晕开。
粮绝那日,皮甲煮在大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
老赵掌勺,把甲片剪成小块,刀刃切过牛皮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极了那年冬天,我们啃马骨头的声音。
汤面上浮着薄油,却没人敢动筷子。
我舀了一碗,吹散热气,腥苦味直冲鼻腔,比当年喝的战马血还难以下咽。
端着碗走到城墙时,守军们的目光像饿狼般盯着碗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当年打捻子,你们没怕过死;如今啃皮甲,怕不怕?"
底下的喊声参差不齐,却像惊雷滚过戈壁:"不怕!"
我笑了,眼泪却掉进碗里,和着皮甲汤一起咽下,咸得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