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让人给我盖了条毯子,毯子上的樟脑味刺鼻,却让我清醒。
路过一处沙窝子时,我忽然勒住马,下马用手刨沙,士兵们要帮忙,我挥挥手:"让我自己来。"
沙底下埋着半块铠甲,甲片上的"李"字已模糊,是李二牛的。
二牛死在第七个冬天,临死前说"想吃娘做的臊子面",我答应他打完仗带他去西安吃,如今他的骨头不知埋在哪处沙丘。
把铠甲揣进怀里,继续往前走,瘸马的蹄子踩在沙地上,咯吱声像极了啃皮甲时的响动,每一步都像踩在心上。
摸到喀什噶尔城下时,叛军岗哨在打盹,呼噜声混着风声。
我带着三十七个老兵走在前头,雪窝子里的商道被踩出深沟,老兵们腰间挂着鹤嘴锄,说"要是死了,就用这锄头刨个坑埋自己"。
月光照在他们脸上,皱纹里嵌着雪花,像撒了把盐,我看见老张头的儿子,他才十八岁,却已满头白发。
阿古柏的孙子被堵在被窝里时,浑身发抖,丝绸睡衣滑落在地。
他瞪着我们破烂的衣服,问:"你们是人是鬼?"
我没说话,掏出怀里的青龙旗残片,拍在他床头。
残片上的金线在月光下闪了闪,像当年城楼上的阳光,那年我刚接印,阳光也是这样斜斜切过刀刃。
捷报传到京城那天,我们正在喀什城头插旗。
新制的青龙旗猎猎作响,我望着东方,忽然想起巴里坤的城墙根,该冒出麦苗了吧。
左宗棠让人发赏银,老兵们却把银子埋在城墙下,说"给兄弟们修坟"。
我没告诉他们,我的腿已经烂得流脓,军医说活不过夏天。
可我想看着伊犁插旗,看着整个新疆插上大清的旗,就算死,也要死在马背上,像个将军。
夜里躺在帐篷里,摸着腿上的烂肉,忽然觉得疼也挺好。
疼,说明我还活着,还能替兄弟们看着这山河。
窗外传来狼嚎,比巴里坤的更凄厉,可我知道,春天就要来了,麦苗会绿,麦子会黄,兄弟们的坟头,会开满小蓝花,像他们当年盼着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