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室里,时间仿佛被窗外那望不到尽头的铁轨和无休无眠的白炽灯钉死,凝固成一块厚重的琥珀。头顶悬着几盏老旧的灯管,正对着张明,发出持续不断的“滋滋”声,那声音尖锐刺耳,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夏蝉,啃噬着室内本就稀薄的空气,也啃噬着人心。惨白的光线如同一盆冰水,泼洒下来,不仅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微尘,也照亮了张明那张挂着玩世不恭笑意的年轻脸庞,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挑衅,几分漫不经心。
他斜倚在那把转椅上,身姿慵懒得仿佛刚从一场美梦中醒来。两条修长的腿,带着毫不掩饰的随意,搭在了另一张椅子的边缘,椅子不堪重负地呻吟着。这副模样,在这座空气里都弥漫着责任与肃穆的场所里,简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格格不入的涟漪。他看起来不是在执勤,倒像是个误闯了禁地的顽童,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私人游乐场,全然无视窗外万千列车正沿着他脚下那精确到毫米的轨道,承载着无数人的期盼与生命,奔向远方。
他指尖把玩着的,并非什么消遣的玩意儿,而是一把沉甸甸的道尺——那铁路工程师测量轨距、守护安全的标准武器。冰冷的金属边缘在顶灯下,折射出冷硬而锐利的光泽,宛如一柄随时会划破空气的匕首,无声地诉说着其肩负的重量。1435毫米,这个被奉为圭臬、关乎列车能否平稳奔驰的黄金标准,此刻在他手中,却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孩童手中一个无足轻重的玩具。
他漫不经心地用道尺那金属的边沿,去刮擦控制台上冰冷的塑料面板,发出一串轻微而短促的“咔嗒”声,像是在逗弄一只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又像是在用最平淡的音符,弹奏着一曲挑衅的序章。倏地,指尖一弹,那道尺在空中划过一个流畅而优雅的弧线,如同一个被精心编排的舞步,又稳稳地落回他掌心,仿佛从未离开。
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却放肆地在布满油污的键盘上跳跃起来。那动作随意得不像在操作精密仪器,倒像是在弹奏一首即兴的、不成调却又充满个性的曲子。每一次敲击都显得那么轻佻,带着几分戏谑,甚至可以说是漫不经心。然而,屏幕上随之跳动的,却是一串串本该关乎钢铁巨龙运行安全的轨温数据。那些数字混乱地组合、疯狂地跳跃,完全无视了现实的物理规律,也全然脱离了实际探测器的任何反馈——它们不过是此刻他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兴之所至的随意涂抹,像在空气中留下的、只有他自己能懂的鬼画符,却以数据的形式,赫然呈现在了这片本应严谨至极的神经中枢之上。
在他对面,那道操作台简直成了小型垃圾场,文件、茶杯、还有几个醒目的泡面桶层层叠叠,横亘在两人之间。林野端坐其前,仿佛一尊被钉死在椅子上的雕像。他的背脊挺得近乎僵硬,像一根被拉到极限、即将断裂的弓弦,每一寸肌肉都绷紧着,仿佛在默默积蓄着迎接一场即将到来的、足以压垮一切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