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如同有形的藤蔓，紧紧缠绕着钢轨探伤车间。空气中弥漫着一层冷冽的白雾，是机器运转的余温与窗外刺骨寒风交媾的产物。林野哈出一口白气，这团短暂的热气在护目镜内侧迅速凝成细密的霜花，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不得不停下来，用袖口仔细擦拭，冰冷的布料摩擦着冰冷的镜片，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车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蹲在一条刚从野外拉回来的轨道旁，这条轨道还带着露水和泥土的气息，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属于钢铁的冰冷。掌心托着半管新领的耦合剂，这是今天第三批出现异常的产品。按照标准，这种新型水性高分子材料在环境温度低于5℃时，就应该呈现出一种半凝胶状的、略带粘稠的触感，方便涂抹均匀，确保超声波能够无阻碍地穿透，探查到金属内部最细微的瑕疵。可眼前这管，却像一块被遗忘在冰箱冷冻室里的琥珀，坚硬、冰冷，表面甚至覆盖着一层细若游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银色纹路，在昏暗的车间灯光下，如同某种潜伏的血管。
“小林，又出问题了？”张工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军大衣，像一只笨拙的企鹅般凑了过来。他呼出的热气在两人之间形成一团朦胧的白雾，试图驱散一些寒意，“车间主任说这批是从OMEGA公司紧急调货的，说是能提升低温环境下的信噪比，解决咱们冬天探伤数据失真的老大难问题……”
林野没有立刻接话。他沉默地用指节叩了叩冰冷的金属轨枕，发出“梆梆”的回响，像是在和这块沉默的钢铁对话。凌晨三点的钢轨泛着一种病态的青灰色，仿佛在月光下也会感到寒冷。轨道接缝处还凝着未化的露水，在灯光下反射出细小的光点，像是镶嵌在钢铁上的钻石。他将那管异常的耦合剂小心翼翼地挤在轨腰处，原本期待它像奶油一样均匀地铺展开来，覆盖住那片需要检测的区域。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刚触碰到冰冷的金属表面，就传来“滋啦”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瞬间被冻僵。本该均匀铺展的胶状液体并没有蔓延开来，反而像受到惊吓的刺猬般蜷缩成细小的颗粒，在几乎与冰点相差无几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一层半透明的、脆弱的薄壳，紧紧地吸附在钢轨表面，却又与钢轨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疏离感。
“热成像仪。”林野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摸出挂在腰间的设备，那是一个便携式的红外热像仪，此刻成了他探查真相的最重要工具。他调整好焦距，将红外镜头对准那团刚刚还以为是耦合剂，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的异状物。
屏幕瞬间被一片橙红与幽蓝交织的色块覆盖，这是热成像仪特有的语言，用色彩描绘着温度的分布。大部分区域呈现着低温的靛蓝色，那是寒冷的钢轨和周围的空气；然而，在那层半透明的薄壳以及那些蜷缩的银色颗粒所在的位置，却出现了几处醒目的、如同暗夜中的火焰般的橙红色斑块。这些斑块的温度稳定在32℃左右——这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数字，分明是人体最核心的体温。
“见鬼了……”张工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疑。他凑近了看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这耦合剂……自己发热？还是说，里面有加热丝？可没听说这批货带加热功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