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考工记?匠人》云:"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 然营国之匠,竟以木屑为粮,以鞭痕为衣,此非匠人之力不逮,实乃贪墨之徒剜肉补疮。谢渊踏碎砖砾而入工棚,见饼中草根与心中怒火齐燃,袖中《吴律》与腰间寒梅同振 —— 恰如白乐天笔下卖炭翁 "心忧炭贱愿天寒" 之苦,今日民工之艰,亦在断砖残饼间,照见太府寺硕鼠之形。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永熙三年五月初一,辰时初刻。皇城工地的黄尘漫过雉堞,夯杵起落声震耳欲聋,二十余民工围坐在草席旁,手中饼子在晨风中簌簌落屑。谢渊的皂靴碾碎半块掉在地上的 "粟面饼",惊起的群雀扑棱而至,啄食数口后却振翅惊飞 —— 饼中麸糠仅三成,其余尽是碎木、草根,甚至混着墙皮碎屑,硬如石块。
"取尔一勺粟,换尔半斗木屑?" 谢渊浓眉骤紧,钳住炊事员陈九的手腕。对方年约四十,袖口补丁摞补丁,腕骨处却戴着金丝银线编织的护腕,与身上的粗布衣裳极不相称。随着手腕翻转,一张油渍斑斑的 "工食银折耗单" 滑落地面,朱砂批注 "麸糠代粮,折银三成" 的字迹犹新,墨色渗过纸背,在 "太府寺右曹" 的官印上染出暗紫,恍若陈年血迹。
三通鼓响惊破晨雾,管工头目张三麻子甩着九节鞭闯来,腰间银鱼牌撞击革带叮当作响。此人五短身材,面色黧黑,左目下一道刀疤从眼角斜贯颧骨,每走一步,腰间鼓起的革囊便发出银钱相撞的脆响:"哪来的酸儒!太府寺的折耗例,是你能过问的?" 鞭梢扫过谢渊衣摆,带起的木屑落在他新补的皂靴上,靴底 "萧氏官窑" 的暗纹在黄尘中若隐若现。
谢渊反手扣住他肘间麻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吴律?工律》卷十二载:' 凡役使工匠,每日工食米一升,敢有折耗过三者,笞五十,追赔粮款。'" 他的目光扫过张三麻子腰间革囊,"你革囊里的银钱,可是民工们的口粮所化?还是说," 顿了顿,目光落在对方颤抖的手指上,"是越州商队的买路钱?"
工棚阴影里,老民工李三佝偻着脊背蹲在夯土堆旁,手中破碗接不住抖落的木屑,簌簌掉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他年约六旬,双手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着永远洗不掉的砖灰:"大人您看," 举起饼子,声音哽咽,"这饼子能立在地上不倒,去年腊月,张三麻子说粮船遭了水匪,其实是......" 突然剧烈咳嗽,瘦骨嶙峋的脊背弓成虾米,咳出的血沫染红饼边。
谢渊接过老人手中的饼,触感如同砖石,饼心处嵌着半片碎瓷,边缘锋利如刀 —— 这不是误食,而是故意掺入以充重量。更令他心惊的是,饼中隐约可见靛青痕迹,与三日前在太府寺粮库所见越州锦缎的染料如出一辙。"李老伯," 谢渊放柔声音,"这样的饼,您吃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