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宗人府》载:"凡宗室庄田造册,必具四至图、税银流水簿,首尾页以火漆骑缝钤印。验印之法,需三司会勘:观其色,察浓淡是否均一;辨其纹,审脉络有无错位;验其质,检成分是否合规。若印色斑驳、纹路参差,该管郎中罚俸一秩,主簿降调三级;伪造文书者,斩立决,籍没其家。其火漆配方,悉依工部定式熬炼,松烟墨、朱砂、蜂蜡配比须合《工律》规制,胆敢私掺他物者,即以欺君大罪论处,工匠弃市,主官连坐。"
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永熙六年深秋,江西按察司衙门的砖缝里渗出寒气,谢渊解开《江西宗室田册》蓝布封套时,指尖拂过封皮边缘细微的颗粒感。这种不自然的凸起,分明是火漆经反复涂抹、刮削后留下的痕迹。他将卷宗平摊在斑驳的楠木案上,烛火在 "万顷" 二字上摇晃,墨迹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 那是掺了靛蓝的徽墨特有的色泽,与《大吴工律》规定的官用墨色大相径庭。
谢渊的手掌覆上腰间的验印锥,青铜材质沁着寒意。当锥尖轻叩火漆印面,剥落的蜡屑中混着暗绿色纤维,在烛光下折射出庐山云雾茶梗特有的螺旋纹理。这个发现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三年前魏王案的记忆如毒蛇噬心 —— 同样的茶梗混入火漆,同样精心设计的防伪标记,而这次田册的火漆颜色,竟比正常印信浅了三分有余。
"取《宗人府火漆规制》。" 谢渊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当书吏捧来厚重典籍,他的指甲深深掐进 "江西都司" 条目下的 "火漆配方:松烟墨三两、朱砂二两、蜂蜡五两,严禁掺他物" 条文。对照眼前的蜡屑样本,茶梗含量至少占总成分一成,这绝不是匠人疏忽,而是深谙火漆规制者的蓄意为之。他忽然想起魏王案结案时,宗正卿那句 "不过是匠人失误" 的轻描淡写,此刻听来,恍如讽刺。
翻动书页时,谢渊敏锐地捕捉到 "万顷" 二字下方纸张的轻微隆起。他屏住呼吸,将卷宗举至烛火间,光线穿透纸页的刹那,"顷" 字右下角显出半枚指印。指腹纹路清晰可辨,边缘干涸的暗红色痕迹,像极了前日从赣江打捞的税官尸体指甲缝里凝结的血痂。那具尸体紧握的右拳里,至今还攥着与田册相同的竹纸纤维。
谢渊小心翼翼取出从尸身提取的指纹拓片,放大镜下,两个箕形纹严丝合缝。更令人心惊的是,指印血迹中检测出的微量朱砂,竟与火漆成分完全一致。他的后背渗出冷汗,指尖摩挲着案头空白文书 —— 凶手故意留下这个看似确凿的证据,究竟是疏忽,还是更深的陷阱?
"大人,襄王府长史求见。" 书吏的通报如惊雷炸响,谢渊正将蜡屑样本收入锦盒的手骤然收紧。案头弹劾奏章上 "宁王庄田赋税不实" 几字在烛火中明明灭灭,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他垂眸敛去眼底锋芒,喉结微动 —— 那是将满腔惊怒化作寒铁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