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带着夜露的寒气飘进崔府,府内却早已是另一番景象。数十盏羊角灯笼将庭院照得如同白昼,酒肉在廊下堆成小山,仆役们端着托盘穿梭其间,脚步却轻得像猫,生怕惊扰了什么。汉人将领们陆续踏入正厅,腰间的佩刀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疑惑 —— 这深夜的 “防务商讨”,来得太过蹊跷。
崔乾佑穿着一身汉式襕衫,袖口挽得老高,露出小臂上那道在云州留下的刀疤。他亲自站在门口迎客,与每个将领都要碰一碰肩膀,这个在朔方军时的亲密动作,让不少人眼神微动。当最后一名将领踏入正厅,他对亲兵使了个眼色,厚重的朱漆大门 “吱呀” 一声关上,门闩落下的闷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崔将军这是唱的哪出?” 坐在末席的副将张猛率先发问,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燕军的监军使要是知道咱们深夜聚饮,怕是又要参咱们一本。”
崔乾佑没直接回答,只是给众人满上酒:“先喝酒,喝够了再说正事。” 他举起碗,酒液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这是我珍藏的长安西凤酒,当年从云州带过来的,一直没舍得喝。”
酒过三巡,正厅外突然传来争吵声。燕军监军使带着两名亲兵,正试图闯进来,被崔乾佑的亲卫死死拦住。“让开!我奉陛下令巡查防务!” 监军使的尖嗓子穿透门板,“崔乾佑在里面搞什么鬼?”
厅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将领们纷纷握住刀柄,张猛甚至已经半站起身。崔乾佑却依旧稳坐钓鱼台,对门外喊道:“告诉监军使,我等正在推演防务,片刻就好,不必劳烦他老人家。” 他给亲卫使了个狠眼色,后者会意,悄悄将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
门外的争吵声渐渐远去,显然是亲卫动了手。崔乾佑这才放下酒碗,目光如炬地扫过众人:“诸位都是关中人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安禄山叛乱至今,洛阳百姓流了多少血,你们心里清楚。安庆绪把咱们当枪使,可曾念过半分同乡情谊?”
坐在首座的王都尉猛地灌了口酒,酒液顺着胡须流淌:“将军何必说这些?我等降将,在燕军眼里连狗都不如,能活着就不错了。” 他的声音带着自嘲,却激起了满堂共鸣。
“活着?” 崔乾佑突然提高音量,一掌拍在案几上,酒碗震得跳起,“看着百姓啃树皮活着?看着子弟兵被当成肉盾活着?这样的活,与死何异!”
……
正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烛火在穿堂风里摇曳,将将领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如同他们此刻的心情。有个年轻将领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燕军令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 那是上个月安庆绪为了安抚汉人将领,特意赏赐的,此刻却像块烙铁。
“西城已破,唐军进城只是迟早的事。” 崔乾佑的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已决定反正,明日拂晓打开粮仓接应唐军。愿意跟我干的,满饮此碗;不愿的,现在就走,我绝不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