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任意点菜其实无关紧要,王辩和周端看过吴记的食单,知道此间的菜品多为吴掌柜自创,别处绝无。新客登门,自己点菜反而不得要领。
吴掌柜备下的这三道菜,即便不是他最拿手的,也该是店里的招牌……
...
子时三刻,北斗偏西。
阿满坐在灶前,手里捏着一根细柴,火光映在她眼底,像一粒不肯熄灭的星子。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听着那口老铁锅里的汤咕嘟轻响??那是时间的声音,是人间最朴素的脉搏。
小禾从里屋走出来,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她怀里依旧抱着那本《共膳唤醒法手册》,边角磨得发白,书脊裂开一道细缝,用棉线细细缝过。她在阿满身边坐下,也不问,只静静看着炉火。
“你梦见师父了?”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融进柴火的噼啪声里。
阿满点头:“还是那条路,炊烟连成一片,有人在喊‘饭好了’,可我看不清脸。等我走近,声音就散了,只剩风。”
小禾低头翻了一页书,指尖停在一段朱笔批注上:“**薪火不绝者,非赖木也,赖心也。心若燃,则千年冷灶亦可复温;心若熄,则金鼎玉炉不过寒铁。**”
“这是师父最后写下的。”她说,“那时候他还站着,靠着门框,咳得厉害。我说要扶他进去,他摆手,说再看一眼灶膛。他说……‘阿满会懂的’。”
阿满闭上眼,喉头微动。
良久,她轻声道:“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师父非要选我。我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能干的。我会做饭,是因为饿过。我知道一个人蹲在角落啃冷馒头时,最怕的不是饿,是没人看他一眼。”
小禾抬头,望着墙上挂着的那枚北宋铜勺。青绿斑驳,却始终洁净如新,仿佛有人每日拂拭。
“现在你明白了?”她问。
“明白了。”阿满睁开眼,目光清澈,“他选我,不是因为我做得多好,而是因为我记得那种冷。渡者不是救世主,我们只是先暖起来的人,回头拉一把还在冻着的。”
话音未落,院门又响。
这次不是雪夜,而是夏末的深夜,蝉鸣将尽,空气湿重。门轴缓缓转动,一个女人站在门口,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脚上是一双破凉鞋,左脚缠着纱布。她怀里抱着个婴儿,脸上没有泪,也没有笑,只有深深的疲惫。
阿满起身,一句话没说,转身进了厨房。
小禾迎上去,轻声问:“要吃点东西吗?”
女人摇头,又点头,嘴唇动了动,才挤出两个字:“……热的。”
阿满端出一碗热米糊,加了点糖,温度刚好。她放在桌上,退后一步。
女人坐下,一勺一勺喂孩子,动作机械却精准。吃到第三口,她的手忽然抖了一下,米糊洒在桌面上。她愣住,随即低下头,肩膀开始微微耸动。
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抽气。
小禾轻轻拍她的背,像哄孩子那样,一圈一圈地抚。
过了很久,女人才开口,声音沙哑:“我走了七天。从陇南出发,带着孩子搭拖拉机、蹭货车,睡桥洞,讨过饭……他们说吴记这儿能吃饭,不问来历。”
“你现在就在吴记。”小禾说。
“可我不配。”女人突然抬头,眼里泛着血丝,“我扔过孩子。三天前,我在路边把他放下,自己跑了。我以为……他会被人抱走,会有好人家收养他。可我走了一夜,又回来了。我找不到路,也丢不下他。”
她说完,把孩子紧紧搂进怀里,头埋下去,终于哭了出来。
阿满一直站在灶边,听着,没打断。
等哭声渐弱,她才走过去,在锅里舀了一碗萝卜排骨汤,又夹了一筷子炒青菜,摆在女人面前。
“吃。”她说,“吃完再说别的。”
女人迟疑地看着她。
“你不配?”阿满反问,“那你回来找他,就是配了。饿了吃饭,累了睡觉,哭了就哭,这就是人活着的样子。谁规定好人就不能犯错?谁说母亲必须完美?”
她顿了顿,声音柔和了些:“你要是真狠心,就不会回来。你要是真无情,就不会哭。你已经做了最难的事??回头。这就够了。”
女人怔怔地看着她,眼泪再次滚落,滴进汤碗里,漾开一圈涟漪。
那一夜,她吃了三碗饭,给孩子喂了奶,然后抱着他在厨房角落的草席上睡着了。阿满给她盖了条薄被,又在门口挂了块牌子:**“请勿打扰,他们在休息。”**
第二天清晨,陈守义照例五点起床烧火。他看见那个女人已经在厨房帮忙淘米,孩子趴在她背上,睡得香甜。她动作生疏,但很认真,连米缸都擦了一遍。
陈守义没说话,递给她一块围裙。
中午时分,李哲整理完昨夜的记录,抬头对阿满说:“她叫张素芬,三十二岁,原是村小学代课老师。丈夫车祸去世后,家里欠债六万,婆家逼她改嫁,她带着孩子逃出来,一路被人骗、被抢,最后连身份证都丢了。”
阿满正在揉面,手上沾着面粉,听了只是“嗯”了一声。
“要不要报公安?”李哲问。
“她会自己决定的。”阿满说,“我们现在给她饭吃,不是为了让她去报案,是为了让她记住??这世上还有人愿意对她好。”
李哲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知道吗?林研究员昨天给我来信了。她说她在云南边境开了第三家‘无名食堂’,专门接待那些从海外被骗回来的女孩。她们刚回来时,一句话不说,盯着饭看半天才敢动筷。有个姑娘吃了第一口,突然跪下磕头,说‘没想到还能活着吃饭’。”
阿满停下手中的活,望向窗外。
阳光正好,照在院子里那口大铁锅上,蒸汽袅袅升起,像一条通往天空的路。
“人心是最难测的。”她说,“但它也是最诚实的。你给它一点暖,它就会记得。哪怕十年、二十年,某一天,它也会把这份暖还出去。”
就在这时,王老师匆匆走进来,手里拿着一部旧式传真机打出来的纸页。
“出事了。”他说,“甘肃那边,‘暖灯厨房’被人举报了。”
众人一惊。
“怎么回事?”李哲接过纸页细看。
原来,兰州一家藏在地铁站后的“暖灯厨房”,因长期免费供餐,被附近餐馆联名投诉“扰乱市场秩序”,并怀疑其“非法集资”“传播异端思想”。城管上门查封,设备没收,墙上那盏长明灯也被砸碎。负责人是个退休厨师,六十多岁,当场心脏病发作,送医抢救。
“他们还贴了告示,说要追究组织者的法律责任。”王老师声音发颤,“说这种‘无序施舍’破坏社会规则,助长懒惰风气。”
厨房里一时寂静。
小禾咬着嘴唇:“可那里每天有上百个环卫工、拾荒老人、失业青年去吃饭……他们不是懒,是真没地方去。”
“有些人不怕穷,就怕别人不穷。”陈守义冷笑,“他们宁可看人流落街头,也不愿见有人免费吃口热饭。”
阿满没说话,走到灶台前,揭开锅盖,盛了一碗汤,放在案上。
“这汤,多少钱?”她问。
“成本不到五块。”李哲答。
“那卖多少?”
“不卖。”
“对。”阿满点头,“因为它不是商品。它是‘人’该有的东西。可有些人非要把它变成生意,然后指责不做生意的人违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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