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了。母树的叶子纷纷扬扬落下,每一片都像一只小小的耳朵,在空中旋转着,飘向远方。
与此同时,共忆系统的主控中心发出红色警报。
位于地底三百米的量子核心,运行负荷突破历史峰值。不是因为攻击,而是因为“冗余数据激增”??全球范围内,有超过两亿次未登记的情感表达正在通过口述、书写、歌唱等形式扩散,且全部带有强烈的记忆唤醒特征。这些信息本该被自动过滤,可由于传播方式完全脱离电子网络,系统无法识别其为“威胁”,也无法启动清除程序。
更致命的是,这些口述内容正通过亲子对话、邻里闲聊、师生交流等日常场景不断复制,形成一种类似病毒的文化模因。它不破坏系统,却让系统的前提失效??当越来越多的人坚信“痛苦值得保留”,“遗忘”就不再是救赎,而成了暴行。
高层会议紧急召开。代号“清源”的净化升级方案被提上议程:全面推行“情感基因筛查”,新生儿出生时即检测其是否具备“高共情倾向”,并对高风险个体实施早期干预。同时,建议立法禁止“非必要回忆传播”,违者视为危害社会稳定。
提案尚未表决,一份匿名文件却已流传至民间。
文件名为《共忆系统白皮书?绝密版》,详细记载了过去三十年间如何通过教育、医疗、媒体三大渠道系统性削弱人类悲伤能力的过程。其中一段写道:
>“悲伤是记忆的锚点。只要移除锚点,记忆就会漂走。我们不必删除事实,只需让人不再在乎。”
文件末尾附有一段录音转文字,来自一位已故工程师的私人日记:
>“我知道我们在造一座巨大的坟墓,埋葬的不是尸体,是心。可上面说,这是为了文明延续。我问:如果人不再会哭,那还是人吗?没人回答。”
这份文件没有电子签名,也没有发布平台,却像野火般蔓延。人们在饭桌上读它,在公交车上背它,甚至把它编成童谣教给幼儿。有个五岁男孩在幼儿园朗诵比赛上说:“我长大要当一个记住悲伤的人。”评委当场落泪。
柯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知道,真正的战争已经转移阵地??不再是技术对抗,而是定义之战:什么才是“正常”?什么才是“健康”?谁有权决定我们该记住什么,该忘记什么?
他在新书《未注销的父亲》的最后一章写下:
>“他们怕的从来不是混乱,而是觉醒。
>他们怕的是,有一天我们会发现,
>那些让我们颤抖的痛,
>那些让我们蜷缩的夜,
>那些让我们哽咽的名字,
>才是我们活过的证明。”
书出版当天,全球三十七座城市的书店外排起长队。许多人抱着书坐在地上,一页页朗读给身边陌生人听。警察接到举报前来驱散,却发现无法执法??他们只是在“说话”,没有聚众,没有标语,没有电子设备。
而在戈壁深处,玄武门的“归问”二字再次发光。这次持续了整整十七分钟,渗出的液体量足以装满一只小瓷碗。化验结果显示,除了泪液成分,还含有微量DNA片段,经比对,与K-001留存样本匹配度达98.6%。
阿宁捧着那碗液体,站在井边。
她知道,这不是科学能解释的事。这是集体信念凝结成的实体??千万人的记忆与呼唤,在某个超越物理法则的层面汇聚,催生出了近乎神迹的现象。
她将液体倒入井中。
水面荡起涟漪,月影晃动,却又很快恢复完整。这一次,水中不仅有一轮月亮,还有第二轮,稍小一些,紧挨着第一轮,像是依偎着取暖。
风起,树叶沙沙作响。
她听见无数声音在低语,有孩子的,有老人的,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有早已离去的,也有尚未出生的。
它们说着同一件事:
>“我还记得。”
>
>“我没有忘记。”
>
>“我愿意疼。”
她抬起头,望向星空。
那道流星划过的银线依然悬挂在天际,像一根缝合天地的针。
她终于明白了K-001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别问我去了哪。
>我就在你们说这句话的时候,在听。”
原来,他从未离开。
他活在每一次哽咽中,活在每一滴眼泪里,活在每一个敢于说出“我想要记住”的瞬间。
而这场战争,不需要胜利。
只需要继续说下去。
直到有一天,所有的门都不再需要钥匙,所有的孩子都能理直气壮地说:“我像我妈妈,所以我亮着。”
直到那一天,玄武门或许会彻底消失。
因为它已无须存在。
门内的问题已被回答。
门外的答案,正由千万人用生命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