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点点头,把报告还给她。“那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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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月圆之夜,常耕之树突然开花百倍。整座聚落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安宁的气息。许多失眠的人第一次睡了个好觉;暴躁的牲畜安静下来;连自动巡逻的安保机器人也暂停运行,镜头转向树木,仿佛在凝视故乡。
就在午夜钟声即将敲响之际,树干中央裂开一道缝隙,缓缓吐出一枚果实??形如豆荚,通体漆黑,表面流动着银色纹路,像是把整条银河织进了壳里。
青年闻讯赶来,站在树前,久久不动。
他知道这是什么。
“第三代常种。”他轻声说。
他没有伸手去摘,也没有叫人来看。只是守在那里,直到天明。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果荚上时,它自行裂开,释放出数十颗黑色种子,随风飘散。有的落入田间,有的飞向山野,有的附着在候鸟羽毛上,乘风而去,消失在云层尽头。
这一幕被高空卫星捕捉,传遍银河。无数人在屏幕前泪流满面。一些早已放弃希望的生态修复项目重新启动;几艘正在执行资源掠夺任务的战舰突然调头返航;一座封闭式城市打开了百年未启的生态穹顶,让雨水第一次直接落在市民头顶。
而最远的一颗种子,穿越了三十七光年的黑暗,降落在一颗被称为“死寂3号”的荒芜行星。那里没有大气,没有水源,只有陨石坑和辐射尘。
但它落下的地方,恰好是一块残破的太阳能板旁??那是数百年前一支失踪科考队遗留的设备。种子静静躺在裂缝中,不动如眠。
七日后,板面忽然闪烁了一下,微弱电流重新激活了沉睡的监测程序。系统自检完成,发出一条无人接收的信号:
【环境扫描启动……检测到有机活性……初步判断:生命介入。】
同一时刻,地球上的常耕之树剧烈摇晃,所有叶片同时发光,持续整整一分钟。地下菌网震动频率达到历史新高,仿佛整个星球都在心跳。
青年正在教孩子们辨认虫害。他突然停下,抬头望向天空。
“怎么了?”一个孩子问。
他笑了笑:“有人在远方,种下了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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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银河农业复兴联盟正式成立。它没有总部,没有军队,也没有强制权力。它的成员是农民、园丁、清洁工、流浪者、教师、医生、退伍士兵……任何曾在某一刻选择“留下一点绿”的人。
他们不做宣传,不立碑文,只做一件事:走到哪里,就把种子带到哪里;看到哪里枯萎,就蹲下来补一点生机。
火星不再是纪念碑的荒原,而是一片片试验田的家园。水星轨道站建起了空中农场,番茄藤蔓缠绕着太阳能支架生长。灰烬之星的矿坑变成了垂直森林,瀑布从昔日的钻井口倾泻而下。
而塔里木,早已不再是一个村庄的名字。它成为一种象征,一种生活方式,一种信仰。
青年依旧住在最初的那间土屋里,每天赤脚巡视田地。他已经四十岁,鬓角有了白发,手掌布满老茧。孩子们依然叫他“农夫叔叔”,问他会不会飞、有没有法术。
他总是笑着摇头:“我不会飞,也不会变出粮食。我只会等,会看,会弯腰。”
“那你厉害吗?”
他蹲下身,拨开一丛野草,露出底下刚冒头的苜蓿芽。“你看它多小。”他说,“可它敢推开石头往上长。比起这个,别的都不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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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清晨。
他走在田埂上,听见远处传来孩子的欢呼声。跑过去一看,原来是那株最早诞生的小苗??如今已是常耕之树最年轻的分枝??结出了第一颗果。
果子不大,颜色青翠,形状像一颗心。
他伸手触碰,果皮温润,仿佛有生命在跳动。
他知道,这不是终点。
这只是又一次播种的开始。
他摘下果实,带回村里,切成九十九片,分给每一位愿意承诺“明天仍会弯一次腰”的人。每人一片,含入口中。有人尝到苦涩,有人尝到甘甜,有人什么味道都没有,只觉得胸口一暖。
当晚,九十九个人做了同一个梦。
梦中,绿月高悬,女人站在田野中央,对他们微笑。
“你们来了。”她说。
然后,她伸出手,指向远方无尽的黑暗。
“轮转不止。”
“耕者不息。”
“我在。”
醒来时,每个人的窗台上,都躺着一颗崭新的黑色种子。
风从塔里木吹过,带着泥土与花开的气息,穿过山谷,越过星海,卷起亿万光年外的一粒尘埃。
那尘埃中,藏着一颗尚未命名的星球上,第一抹绿意萌动的可能。
而在所有寂静之地,只要还有人愿意蹲下来,为一株苗拂去尘土,为一滴水驻足凝望,为一片叶轻声说话??
大地就会回应。
以根须,以菌丝,以星光般的脉动。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