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雨停。
陈大郎推着小摊车走上街头,心中却已不同往昔。他不再只是个卖汤饼的贩夫,他是“仁心灯”计划的第一位使者。
他在锅边贴了一张黄纸,上书:“今日汤饼免费,只需一枚旧开元钱,讲述一件让你感到温暖的事,便可换取一碗热汤。”
起初无人理会,甚至有人嘲笑:“疯了吧?现在谁还留着旧钱?”
但第一个来的是个老乞丐,哆嗦着手掏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哽咽道:“去年冬天,有个小姑娘给我披了件旧袄,她说……她说‘爷爷别冻着’。我就记得这句话,活到了今天。”
陈大郎接过钱,双手颤抖,郑重放入一个小布袋。
第二位是个年轻织女,她拿出钱说:“我娘病逝那晚,邻居王婶默默送来一篮米,没说话,就走了。那一篮米,救了我和弟弟三个月。”
第三位是个瞎眼琴师,他抚着盲杖说:“十年前我在桥头卖唱,有个男孩每天听我弹琴,临走总留下一枚铜板。后来我才听说,他自己饿着肚子上学堂。那孩子叫周衍,听说现在做了大官……”
一枚又一枚,故事接连不断。
有人讲夫妻相守三十年,粗茶淡饭也是甜;有人讲战乱中陌生人抱起弃婴,一路背到安全之地;还有人讲寒冬深夜,旅店老板留宿流浪僧,只为一句“师父冷”。
到傍晚时分,陈大郎已收得八十七枚。
他还未察觉,那些铜钱在他布袋中隐隐发光,仿佛被某种力量悄然净化。
而与此同时,衍舟独自潜入永乐坊,在一处荒宅之下发现了通往地底祭坛的入口。石阶蜿蜒向下,墙壁刻满扭曲符文,空气中弥漫着腐臭与血腥。
他一步步走下去,肩上乌鸦悄无声息。
祭坛中央,果然站着那个“自己”??白发苍苍的老道,手持一根黑骨拐杖,正低声吟诵咒语。四周悬挂着七十二具尸体,皆身穿道袍,胸口挖空,心脏位置嵌着一枚乾元重宝。
“你来了。”假衍舟头也不回,“我知道你会来。毕竟,你是‘守序者’,永远会选择挺身而出。”
“你是谁?”衍舟冷冷问。
“我是你遗忘的影子。”对方转身,面容竟开始变化,化作一个年轻宦官的模样,面白无须,眼神阴鸷,“我是李辅国的心腹,也是你们道门叛徒希微子的弟子。师叔祖啊,你以为你逃得出命运的手掌心吗?”
衍舟瞳孔一缩:“希微子竟投靠了李亨?”
“何止?”宦官冷笑,“他早已看透所谓‘正道’不过是虚妄。唯有权力才是永恒。陛下需要一场变革,需要打破旧秩序,需要一个新的神??而我,就是新神的接引者。”
“所以你们用百姓的痛苦铸造王权?”
“痛苦?哈哈哈!”宦官狂笑,“那是他们的荣幸!蝼蚁本该献祭,才能成就巨龙腾飞!你以为你在救世?你不过是在延缓历史的进程!”
衍舟不再言语,右手缓缓抬起,铜钟脱鞘而出,悬于头顶。
“你说错了。”他声音平静,“我不是在阻止历史,我是在守护人性。”
钟声响起,第一声,震碎三盏鬼灯;第二声,逼退四角阴雾;第三声,七十二具尸体同时睁眼,发出凄厉哀嚎!
战斗爆发。
上方,陈大郎仍在继续收集铜钱。第一百零八位是一位白发老太太,她颤巍巍递来一枚磨得发亮的开元钱,轻声道:“我丈夫战死那年,全村男人一起去战场收尸,没人强迫,也没报酬。他们说,‘同是父母所生,怎能让他曝尸荒野?’那一夜,三十个男人抬回二十七具遗体,走了整整三天。我至今记得,他们回来时膝盖全是血。”
陈大郎含泪接过,将最后一枚钱放入布袋。
刹那间,百钱共鸣,光芒冲天!
整座长安城仿佛被点亮了一瞬。
地下祭坛中,衍舟正被宦官压制,危在旦夕。忽感心头一暖,似有无数声音在耳边低语??那是百人讲述的善事,是百颗未曾泯灭的良心。
他的身体开始发光,铜钟嗡鸣不绝。
“不可能!”宦官尖叫,“区区凡人情感,怎敢干涉神通之战!”
“因为你从未真正理解。”衍舟缓缓站起,目光如炬,“道不在天上,不在经书,不在庙堂。道,在人心。”
钟声第九响,贯穿天地。
祭坛崩塌,阵法逆转,七十二枚重宝尽数炸裂,冤魂解脱,哀鸣化作风散。
宦官惨叫一声,身形溃散,唯余一片黑色腰牌掉落尘埃。
衍舟踉跄走出地底,迎接他的,是破晓的晨光。
陈大郎捧着布袋迎上来,一句话没说,只是把袋子交到他手中。
衍舟打开一看,百钱整齐排列,每一枚都散发着柔和光辉。
他笑了。
“长安还没死。”他说,“只要还有人愿意相信一碗汤的温度,这座城,就永远值得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