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没有抬头,仍在“弹”琴。
“你不是她。”他说,“你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缕执念,是我不肯放下的证明。但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他终于停下双手,抬头直视那光影。
“谢谢你看见我。”
“现在,轮到我放你走了。”
话音落下,琴光骤盛。
整座听雨庐被笼罩在一片温柔的白芒之中。巷外桃树无风自动,花瓣纷飞,却不落地,而是悬于空中,组成一行行细小的文字:
>“愿同尘与土,终随君归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守灯堂,古灯猛然爆燃,焰心冲天而起,直贯屋梁。
井水沸腾,银光冲霄,无数细碎声音从中涌出??是孩童的笑声,老人的呢喃,夫妻的私语,将士的誓言……全都是被《安魂诏》压抑百年的真情实感,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慧贞仰望苍穹,泪流满面:“记忆之河……改道了。”
七日后,金陵城传出惊人消息:
大明皇陵地宫深处,原本空置的“玉简?柒”墓室,竟凭空多出一具棺椁。棺身无名,仅刻八字:
>**承忆之人,归于此处。**
而棺中并无尸骨,只有一把断弦古琴,以及一页泛黄纸笺,上书:
>“吾非帝裔,不求庙享。
>惟愿此后世人,记得所爱之人名姓,
>莫使深情,沦为虚妄。
>??阿宁代笔”
消息传开,举国震动。
民间纷纷传言,此乃“义魂入陵”,是上苍对大明百年压抑民心的补偿。更有诗僧题诗于钟楼:
>“一曲未竟声已远,
>千灯燃尽始逢春。
>莫问承忆今何在,
>桃花深处葬故人。”
朝廷虽下令禁议,却也无法阻止百姓自发祭祀。每逢清明,万家纸灯升空,不再只写“雄英”或“先帝”,而是亲人的名字:母亲李氏、兄长张三、亡妻王娘子……每个人都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阿宁回到守灯堂时,已是深秋。
桃树落叶殆尽,井旁只剩枯枝。他站在原地许久,忽然弯腰拾起一片落叶,发现叶脉纹理竟隐隐构成一把琴的形状。
慧贞走来,递给他一封信。
信封无字,火漆印却是闻心独有的“渔舟纹”。
阿宁拆信,只见空白一页。
可当他将信纸置于井水上时,墨迹缓缓浮现:
>“你在人间奏完的那首曲子,我已经收到了。
>记忆之河不再逆流,也不再停滞。
>它开始流动了。
>下一站,是洪武九年冬,马皇后病榻之前。
>她有一句话,没能说完。
>我会替她带到。
>??闻心”
阿宁读罢,久久无言。
良久,他将信纸折好,放入怀中,转身走向屋后菜园,拿起锄头开始翻土。
念汐走过来,问:“做什么?”
“种桃。”他说,“明年春天,这里也要开一次花。”
念汐笑了:“你不是说,花开就代表有人舍不得吗?”
阿宁停下动作,望向远方暮色。
“是啊。”他轻声道,“所以我想让更多人,有东西可以舍不得。”
冬去春来,守灯堂新栽的桃树果然开了花。
粉白如雪,香气清远。更奇的是,每当夜深人静,若有真心思念亡者之人立于树下,便能隐约听见一阵无弦琴音,伴随着轻轻的渔谣哼唱,仿佛有人在彼岸回应。
许多年后,一位游方道士路过此地,见桃树参天,井水清冽,遂问村民:“此地何名?”
村民答:“守灯堂。”
道士抚须感叹:“非也。此地应称‘忆归园’。因天下所有未能说尽的再见,终将在此重逢。”
话毕,风雨忽至,雷电交加。
一道金光自天而降,击中古灯。灯焰不灭,反而化作一只光鸟,振翅南飞,掠过千山万水,最终落入紫金山深处,融入那片重生的桃林。
而在那最古老的一株树根下,泥土微微松动,一枚玉简缓缓浮现,表面光洁如新,刻着从未见过的第八行字:
>**承忆不止七,灯火永不熄。**
风过处,花瓣飘零,落入江南春水。
一叶扁舟顺流而下,舟上坐一白衣少年,怀抱无弦琴,轻声哼唱:
>“君归何处不思量,
>江南春尽未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