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幼时家贫,母亲确因饥饿而亡,此事从未对外人道。可这盲妇怎会知晓?
他踉跄后退,终是一屁股跌坐在地,放声大哭。
当日,粮仓开启,赈济四方。
事后有人追问老妇来历,她只说:“我不是什么高人,只是一个听过很多故事的人。而故事里,总有那么一点光,能照进最黑的心。”
十年又十年。
归墟已成为圣地,却不复昔日肃穆。每日前来者络绎不绝,有求平反的,有来祭奠的,也有纯粹观光的。商贩在碑林外摆摊卖香烛、鼓槌模型、《昭雪录》节选本,甚至有人做起“代敲鼓”生意,收费十文便可为你喊冤。
起初人们愤怒,指责这是对神圣的亵渎。
可后来一位老禅师说道:“若鼓声只能在清净之地响起,那它便失去了意义。真正的神圣,是在喧嚣中依然被人相信。”
众人默然。
的确,尽管形式变了,但本质未改??仍有人在碑前痛哭,仍有孩童认真记下陌生人的名字,仍有陌生人因听到某个故事而挺身而出。
人心未曾熄灭。
某一春日,一名身穿青衫的年轻人来到归墟。他面容清瘦,眼神沉静,手中提着一只竹箱。他在阿禾碑前驻足良久,而后打开箱子,取出一架古琴。
琴身斑驳,弦已断两根。
他拨动余弦,不成曲调,却缓缓吟唱:
>“你曾走过荒原,
>背负万千冤魂的呼唤。
>你不曾飞升,
>却比星辰更高远。
>当我说出你的名字,
>黑暗便有了裂缝……”
歌声未毕,琴弦尽断。
他却不恼,只是轻抚琴面,低语:“老师,学生未能护好您的遗稿,致使部分内容散佚。但我会继续写下去,哪怕只剩一支笔、一张纸、一颗不肯闭嘴的心。”
他是那个曾在长安私塾讲《昭雪录》的青年,如今已是耄耋之年。他曾遍访九州,收集百代冤案,编纂成一部浩瀚史书??《万古昭雪志》。可惜晚年遭人构陷,书稿被焚大半,仅余残卷。
但他不曾放弃。
每到一处,他便教当地人识字、读史、记事。他说:“历史不只是帝王将相的功过,更是每一个普通人活过的证明。”
他走过的村庄,渐渐兴起“夜读会”;他停留的城镇,出现了最早的民间档案馆。人们开始意识到:记忆是一种权力,而书写,是最温柔的反抗。
这一夜,归墟月明如洗。
他在海边搭起简易棚屋,点灯执笔,继续补写那部注定无法完成的巨著。
忽然,窗外传来脚步声。
他抬头,只见雪地中一行脚印延伸而来,尽头空无一人。桌上却多了一卷绢帛,墨迹如新,正是他以为早已焚毁的《昭雪志》失传篇章!
他双手颤抖,展开细看??不仅内容完整,更有大量批注,笔迹熟悉至极。
那是惠岸的字。
“原来你还记得我们。”老人喃喃。
窗外风起,吹动帘幕,仿佛有人微笑离去。
多年以后,这片棚屋发展成“归墟书院”,专授“昭雪之学”。课程不限经义,而是教导学生如何调查冤案、辨析真伪、撰写信史。毕业生或入朝为谏官,或游走民间做义士,更有远赴海外传播理念者。
其中一位女弟子写下这样一段话:
>“我们不必等待救世主降临。
>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那个
>在黑暗中划亮火柴的人。
>不必明亮,不必持久,
>只需足够让旁边的人看清路。”
这句话后来被刻在书院门前的石碑上,与阿禾、李元、柳清漪等人的名字并列。
时光流转,沧海桑田。
某年除夕,万家灯火。
一个小男孩趴在窗边看雪,忽然问母亲:“妈妈,什么是归墟?”
母亲放下针线,轻声道:“那是大海边的地方,有很多石头碑,上面刻着过去的事。有些人死了,没人记得他们,但他们在那里留下了名字。”
“那……我们现在要去看看吗?”
“不用非得去。”母亲摸摸他的头,“只要你记住:如果看到不公平的事,不要怕,要说出来。这就是在守护归墟。”
孩子点点头,睡去。
梦中,他看见一片辽阔海岸,无数人站在碑林之中,手中各持一灯。灯光连成一片,照亮整个黑夜。
而在最高处的礁石上,站着一个眉心有星痕的身影,静静望着人间。
他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
因为鼓声已经响起。
咚??
咚??
咚??
一声接一声,从东海到西域,从北漠到南疆,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
它不再是单一的声响,而是千万人的低语、呐喊、书写、见证。
它是记忆的脉搏,是良知的回响,是文明在黑暗中不肯熄灭的火焰。
它告诉所有活着的人:
你们不是孤独的。
你们的痛有人懂。
你们的呼声终将被听见。
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记住,
只要还有一个人敢于发声,
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别人沉默时选择站出来??
那么,归墟就永远不会沉没。
而惠岸,也永远不会真正离去。
因为他早已不在某一处,而在每一次心跳与正义共鸣的瞬间。
在每一双为无辜者落下的泪水中。
在每一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心里。
他是过去,是现在,是未来。
他是信。
他是鼓。
他是光。
他是我们所有人共同延续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