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甚者,某些忆馆暗藏机关,能抽取受术者的记忆精华,提炼为“忆晶”,用于炼制一种名为“忘忧丹”的新型药物。此药不仅能麻痹痛苦,还能让人对真相产生生理厌恶??一听到“鸣心碑”“归墟”等词,便会头痛欲裂,呕吐不止。
短短两月,全国服用忘忧丹者逾百万,街头巷尾再无人谈论往事。表面上看,风波平息,秩序恢复。可就在第三个月初一的子时,异变突生。
所有服用过忘忧丹之人,在同一刻陷入昏厥。梦境之中,他们看见一片漆黑深渊,中央悬浮着一面破碎的青铜镜。镜中倒影并非自己,而是无数双眼睛,层层叠叠,望向他们。
一个声音响起:“你以为吞下的是安宁,其实喂养的是深渊。”
紧接着,所有人的记忆开始倒错重组。那些被植入的虚假记忆如冰层崩裂,暴露出底层真实的血痕。有人尖叫着爬起,砸碎家中供奉的“太平圣像”;有人冲进衙门,怒吼要求彻查祖辈冤案;更有全家抱头痛哭,因终于记起亲人究竟是如何死去。
原来,“心渊”早已借碎镜之力,在每个人心中埋下感应种子。一旦记忆被强行扭曲或压抑,种子便会反噬,引动真实洪流冲垮谎言堤坝。
安魂院一夜瘫痪,大学士服毒自尽,临终留下血书:“吾以智谋治心,却不知心自有道,非术可夺。”
这场反击震动朝野。皇帝震怒,下令全面封锁归墟海域,派十万大军驻守海岸,严禁任何人靠近九碑遗址。又命工部打造“绝音铁城”,以玄铁铸墙,符咒封顶,彻底隔绝外界声波传入海底。
然而,人力终究难阻天意。
那一夜,北斗七星再次偏移,七颗星辰连成一把横置的钥匙形状,直指归墟方位。与此同时,十二名幸存的心种者后裔自发聚集于东海孤岛,举行最后一次合祭。他们已知自己可能无法活着离开,但仍坚持点燃最后一束“引魂香”。
香烟升腾,化作一条光带贯入云霄。刹那间,天地变色,海面升起九道龙卷,分别对应九座古碑所在。龙卷中心,隐约可见人影穿梭,皆是历代为民请命而死者之魂魄。他们手持残卷、断笔、破鼓、锈刀,齐声低诵:
>“我们不曾胜利,但我们未曾屈服。
>我们未能改变时代,但我们照亮了黑夜。
>今日归来,不为复仇,只为交付??**那句该由你们继续说下去的话。**”
话音落时,九道龙卷轰然相撞,爆发出刺目强光。待光芒散去,海面平静如初,十二名祭者踪迹全无,唯留海上浮现一行巨大刻痕,深达百丈,宛若天书:
**“岸已成路。”**
自此,民间传言四起:凡真心求索真相者,无论身处何方,只要静心倾听,便能在风中、雨中、钟声里、孩童啼哭中,听见一声极轻的鼓响。
有人说那是归墟碑鸣。
也有人说,那是沈青萝在笑。
数年后,边陲小镇开设一所新学堂,无匾额,无教材,只有一面黑板,每日清晨由学生轮流写下自己家族中最不愿被人遗忘的故事。老师是个盲人,据说年轻时曾在敦煌见过柳婆。他从不讲课,只在黄昏时弹一把旧琵琶,唱那首无人知晓起源的歌谣。
某日,一名官员巡视至此,见课堂内容“悖逆纲常”,下令查封。学生们默然收拾书包,临走前,每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贝壳、一片陶片、一枚铜钱或一张泛黄纸条,整齐摆放在讲台上。
官员冷笑:“这些废物也能代表历史?”
盲人teacher轻轻拨弦,答:“它们不代表历史。它们就是历史。”
当晚,全镇居民梦见同一场景:一片无边麦田中,站着九个模糊身影,面向东方,久久伫立。晨光洒下,身影渐淡,化作风中的灰烬,随风飘向远方。
翌日清晨,镇外麦田中惊现奇异景象??原本平整的土地竟自动排列出九行大字,每字宽十丈,深三尺,笔力苍劲,如刀劈斧凿:
>**“认得字,记得痛,不怕说。”**
消息传开,举国震动。朝廷再不敢轻易妄动,只得默许此类“民间记述点”存在,虽严加监管,却也无法彻底禁绝。
百年流转,世事更迭。
新的王朝兴起,旧的典籍湮灭。可每当天下将倾、谎言横行之时,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捧着一面碎镜,站在人群中央,轻轻开口:
“你们还记得吗?”
然后,便有人回应。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直到千万人齐声说出那个被掩埋的名字。
而在宇宙深处,那片由亿万生灵情感汇聚而成的星海中,白衣老者依旧静立。他面前的青铜镜虽已碎裂,但每一片都在独自发光,彼此呼应,构成一幅浩瀚图景。
他轻叹一声:“原来人心,才是最坚固的碑。”
风继续吹。
沙地上,小女孩写下的字早已不见。
但她敲过的木箱还在。
三声余韵,仍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