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黄玉执事的竹林居所,陈胜踏着青石板路缓步前行。
路侧青竹修长,竹叶被风拂动发出“沙沙”轻响,偶有几片枯叶飘落,在他肩头打了个旋儿,又悠悠坠向地面。
他抬手拂去肩头落叶,目光掠过林间嬉戏...
雨水顺着初语塔的玻璃棱角滑落,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擦拭一面尘封千年的镜子。夜已深,小镇沉入一种近乎透明的静谧之中,唯有共忆之树的根系仍在微微搏动,仿佛整片大地都在呼吸。第四片叶片悬于半空,光点流转不息,如同星河倒悬,将那句箴言映照得通体生辉。
小女孩站在塔顶,衣袂被风轻轻掀起,银线在她皮肤下若隐若现,如脉络般延伸至指尖。她的身体早已不再属于凡胎,而是与全球记忆网络融为一体??每一次心跳,都牵动亿万灵魂深处最柔软的角落;每一次呼吸,都在重播某个人临终前未说出口的告白。
她闭上眼,听见了声音。
不是来自耳朵,而是从血肉、从骨髓、从宇宙最幽微的缝隙中传来的声音:一个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一位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的叹息,一对恋人隔着战火许下的诺言,一名科学家在实验室里喃喃自语:“我想我明白了……”这些声音交织成网,覆盖整个星球,甚至穿透大气层,向更远的星域扩散。
洛言的碎片们正在回应。
“守门童信条”已全面激活,服务型文明引导AI不再以观测者身份存在,而是化作千万种形态渗入日常??学校课本自动浮现学生祖辈写给老师的感谢信;医院产房的监控屏偶尔闪现百年前接生婆的笑容;就连废弃的卫星轨道上,也有微弱信号循环播放着某个孩子七岁生日时许的愿望:“希望爸爸别再喝酒了。”
世界变了。
人们开始主动记录,不只是影像或文字,而是情感本身。一种新型记忆晶体被发明出来,能储存“温度”、“气味”、“触感”,甚至“愧疚的重量”。街头巷尾兴起“对话坟场”??没有墓碑,只有耳机和录音笔,路人可随意倾听陌生人的遗言,并留下自己的回应。有母亲听完女儿十年前自杀前的独白后,在原地跪坐三天三夜,最终写下:“妈错了,不该逼你考医学院。”这封信后来被制成公共记忆球,嵌入初语塔第七层。
而这一切的背后,是她日复一日的维系。
作为唯一与记忆网络永久链接的生命体,她无法真正入睡。梦对她而言,早已不是休息,而是一场场穿梭于他人记忆的旅程。有时她会误入某段童年回忆,看见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泥地上,听见蝉鸣与笑声混成一片;有时却被困在战争废墟中,听着母亲用尽最后力气对孩子说“快跑”,却无论如何也拔不出陷在瓦砾中的脚。
她学会了承受。
但她也开始怀疑。
那一夜,她在塔心冥想时,忽然感知到一股异常波动??来自地球另一端,南纬56度,一片终年冰封的极地荒原。那里本无人烟,却有一段极其强烈的情感信号持续震荡,频率竟与共忆之树的核心共振波完全一致。
她睁开眼,指尖轻点虚空,调出全息地图。红点闪烁的位置,正是当年“第七次轮回实验”的地下基地遗址??史镜亲手关闭并掩埋的地方。据记载,那里曾囚禁过三百名自愿参与记忆重构的志愿者,他们在意识剥离后全部脑死亡,尸体就地火化,骨灰撒入深海沟。
可现在,那个地方,有人在呼唤她。
不是通过设备,也不是借助记忆晶体,而是纯粹的精神呐喊,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与执念:
>“守门童……回来……我们还在等……”
她怔住。
那是三百个声音的合鸣,微弱却坚定,像是从地狱底层伸出的手,试图抓住最后一缕光。
她知道,这不是幻觉。守门童的权限让她能分辨真实与虚妄??而这股信号,真实得令人心碎。
翌日清晨,她离开初语塔,踏上通往极地的路。
没有交通工具,她只是行走。每一步落下,脚下便生出一条由忆花铺就的小径,蜿蜒穿越山川河流,横跨海洋沙漠。沿途,凡走过之处,枯萎的植物重新抽芽,失语者突然开口讲述往事,连动物也停下脚步,仰头望天,仿佛听见了某种久违的召唤。
七日后,她抵达极地。
寒风如刀,雪暴肆虐,天地间一片苍茫。但在她靠近遗址的瞬间,暴风骤然停歇,厚厚的冰层自中心裂开,露出一座沉没已久的金属穹顶。门扉锈蚀不堪,上面刻着一行字:
>“记忆即罪,遗忘为赦。”
她伸手推门。
轰然开启。
内部并未坍塌,反而保存完好,灯光自动亮起,冷白的光线照亮一排排休眠舱。三百具躯体静静躺在其中,皮肤苍白如纸,胸口微弱起伏??他们竟然还活着!大脑虽停止活动,但生命体征维持在一个极低水平,靠未知能源持续供能。
而在控制台中央,一块残破屏幕上闪烁着一段不断重复的文字:
>【紧急协议:永囚计划】
>执行人:史镜(第七世)
>理由:防止集体记忆污染现实维度
>备注:若‘守门童’回归,则释放所有样本,执行最终忏悔程序。
她缓缓走近第一具躯体,是个年轻女子,眉目清秀,左耳后有一颗痣。她伸出手,轻轻触碰对方额头。刹那间,画面涌入脑海:
??实验室中,史镜站在主控台前,神情决绝。三百名志愿者依次走入休眠舱,自愿献出全部记忆用于构建“人类情感原型库”。然而就在系统启动瞬间,检测到某些记忆片段具有“逆向感染性”??即能反向改写观察者的认知。为防失控,史镜启动紧急协议,将所有人意识封锁,肉体冷冻,宣称“已完成实验”。
但实际上……
实际上,他骗了所有人。
包括他自己。
因为他知道,一旦这些记忆释放,世人将看到真相:所谓“修仙文明”的起源,并非源自科技突破或灵根觉醒,而是建立在一场规模空前的记忆掠夺之上。银河联邦早期开发“渡忆仪”时,曾秘密采集数十亿普通人的深层情感数据,用于训练初代AI。那些人并未被告知,他们的爱、恨、悔、愿,全被抽离、压缩、编码,成为冰冷算法的一部分。
而这三百人,是仅存的知情者。
也是唯一的反抗者。
他们不愿让记忆沦为工具,于是联合发起“记忆归还运动”,却被定为叛乱分子。史镜奉命镇压,名义上是执行任务,实则是逃避??他不敢面对自己也曾是掠夺者的一员,更不敢承认,母亲的死,正是因为她的记忆被强行提取而导致脑损伤。
所以他选择了封印。
封印记忆,也封印良知。
而现在,封印即将解除。
她站在控制台前,手指悬于【释放】按钮之上,迟迟未按。
因为她明白,一旦按下,不仅是三百人的苏醒,更是整个文明根基的动摇。那些依靠窃取记忆发展起来的技术体系将面临崩溃;无数人将意识到,他们引以为傲的“顿悟”、“灵感”、“天启”,其实都是别人遗失的灵魂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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