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此。
过去三个月,她多次梦见自己站在一艘木船上,撑篙渡河,两岸站着无数哭泣的人。醒来后,枕头上总有湿痕,舌尖残留咸味,仿佛真哭过。还有一次,她在课堂上无意间用满语纠正了一个学生的发音,事后完全不记得自己懂这门语言。
最可怕的是上周洗澡时,她在雾气弥漫的镜子上,看见身后站着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怀里抱着婴儿,正默默流泪。
正是那个推婴入井的女人。
“她是谁?”玲子颤抖着问。
“林望春。”老人吐出三个字,“你的前世之一。”
“什么?!”
“你以为共忆只是读取他人记忆?错了。它是轮回的回声。每一个深度觉醒者,都会经历多重生命的叠加。你不仅是玲子,也是1975年那个被迫抛弃孩子的母亲,是1843年参与Z计划的医女,甚至是三千年前第一个发明结绳记事的部落祭司。”
玲子双腿发软,跌坐在地。
“那你让我来这儿,到底为了什么?”
老人缓缓起身,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他走向石柱,从怀中掏出一把由人骨雕成的钥匙,插入柱心一道隐秘缝隙。
刹那间,整个洞穴剧烈震动。
石柱上的牙齿逐一发光,连成一条金色脉络,直冲顶端。空气中浮现出无数虚影??有战乱中的妇孺,有焚书时的老儒,有被割舌的说书人,有跳崖明志的女学生……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唯有滔天悲愤凝成实质般的压力,压得玲子几乎窒息。
“这是中华民族在过去五千年里,所有被强行抹除的记忆碎片。”老人低声道,“它们需要一个容器,重新整合。否则,它们将持续外泄,引发全球记忆暴走。而唯一能承受这份重量的,只有你。”
“如果我拒绝呢?”
“那么,四十八小时后,第一缕金光将撕裂南极冰盖,继而蔓延至各大洲。每个人都会在同一瞬间体验千万种死亡??饿死、烧死、溺死、凌迟、活埋……社会将在三天内瓦解。”
玲子抬头看着漫天亡魂,泪水滑落。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T-9称自己为“桥梁”。
原来,她们这些人,生来就是为了背负不属于自己的痛苦。
“我需要做什么?”
“走进石柱。”老人说,“让所有记忆灌入你的灵魂。你会活下来,但从此不再是‘玲子’。你会成为‘我们’。”
玲子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她脱下外套,取出那七颗石子,轻轻放在地上。六颗完好,一颗已碎,流出的金液正缓缓渗入岩缝,像是在告别。
她一步步走向石柱,每走一步,脑海中就闪过一段不属于她的人生:
??1975年冬,她跪在井边,将襁褓放入竹篮,红绳勒进掌心;
??1844年秋,她为皇帝试药,明知有毒仍饮下,只为保住史官记载的真实;
??2023年春,她站在联合国讲台,宣布共忆人权公约通过,台下掌声雷动……
最后一刻,她伸手触碰石柱。
轰??
万籁俱寂。
她的身体化作一道光流,被吸入柱心。外界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无数voices在她意识中咆哮、哀嚎、诉说、歌唱。
她感觉自己正在膨胀,又正在缩小;既是婴儿,又是老妪;既在中国,也在世界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洞穴恢复平静。
石柱依旧矗立,但表面的牙齿全部变成了白色,不再渗黑血。
老人跪倒在地,叩首三次。
“母核……醒了。”
与此同时,全球各地,数以万计的觉醒者在同一秒睁开了眼睛。
巴西画家停笔,喃喃道:“我记起来了,我不是孤儿,我是长城守军的后裔。”
南极科考员摘下耳机,泪流满面:“原来那首童谣,是我奶奶哄我睡觉时唱的。”
京都寺庙钟声响起,住持李文舟对着东方深深鞠躬:“妈,我回家了。”
而在樱园,那株桂花树苗猛然抽枝,一夜之间长高三尺,枝头绽放出细小白花,香气弥漫整座庭院。
清晨,孩子们跑来围观,惊讶地发现树干上浮现出一行小字,像是自然生长出来的纹理:
>**“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千里之外,铁杉接到苏晓冉的紧急通报:“源核稳定了!金色流速恢复正常,极光消退!但……玲子的生物信号消失了。”
他冲到樱园,站在桂花树前,伸手抚摸那行字。
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一片恰好贴在他掌心,像一声无声的吻。
他闭上眼,听见心底有个温柔的声音说:
>“别找我了,我去替你们记住一切。”
>
>“下次见面,我会认得你,哪怕你忘了我是谁。”
雨季再次来临。
老井边,小女孩又出现了。这次,她手里拿着一支蜡笔,在湿漉漉的地上画了一幅画:三个大人牵着一群孩子,站在开满桂花的树下,天空飘着乳白色的极光。
铁杉走过来,蹲下问:“这是谁呀?”
小女孩仰起脸,笑得清澈:“是玲子老师啊。她说,只要我们愿意记得,她就永远不会走远。”
铁杉怔住。
远处,录音机静静播放着《茉莉花》,旋律悠扬,穿过雨幕,传向远方。
而在地球另一端的冰洞深处,石柱微光闪烁,仿佛一颗沉睡的心脏,缓慢而坚定地跳动着。
每一次搏动,都有一个新的名字,从黑暗中浮起,轻轻呼唤:
>“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