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峰未曾想到还有这样一说。
虽然未曾听过“师公”这些年说起来他的所做之事。
但是从现在的只言片语之间,吴峰还是能够稍微还愿些许其以往生活之惊心动魄!
并且从吴峰见到的情形来看。
...
雾散后的渔村,清晨的潮气还挂在屋檐下,像一串串未落定的言语。阿芽与小归踏着湿漉漉的石板路离开,身后那群孩子围在礁石上,正用贝壳磨出孔洞,一遍遍试音。他们不懂乐理,也不知五声音阶,可当第一缕不成调的哨音随风飘起时,整片海湾仿佛轻轻震了一下。
小归回头望了一眼,低声道:“你说……那声音真的能传到海对面吗?”
“不一定需要传到。”阿芽脚步未停,“重要的是,它被说出来了。”
两人沿着海岸线南行,地势渐高,山路蜿蜒入云。越往内陆,村落越稀疏,炊烟寥寥。途中所经之处,多有残破庙宇立于山口,门楣上刻着“禁语祠”三字,香火早已断绝,唯余几尊泥塑神像闭目垂首,唇缝被铁钉封死。
“这些地方,从前是‘静音司’设的净化点。”小归指着一处塌了一半的石台,“专为那些‘失言者’举行赎罪仪式??割舌、焚书、跪诵《无我经》三天三夜。活下来的,就成了哑巡,替官府监督邻里有没有私语。”
阿芽蹲下身,从瓦砾中拾起一片碎陶,上面依稀可见一个歪斜的“我”字,像是孩童所写,又被匆忙刮去痕迹。“他们怕的从来不是话本身,”她摩挲着那道刻痕,“而是‘我’这个字一旦生根,就会让千万人开始问:我是谁?我想要什么?我为什么不能说?”
小归默然。他知道阿芽说得对。他曾亲眼见过一名老塾师,在私授《情诗残卷》后被押走,临行前咬破手指,在墙上写下“吾心未噤”,随即被剜去舌头。可那一晚,全村孩童都在梦中听见了那首诗,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翻过第七座山岭时,天色骤暗。乌云压顶,却无雷声,只有一种沉闷的嗡鸣自地底传来,如同万千人同时张口欲言,却被捂住了喉咙。
“不对。”阿芽突然驻足,眉头紧锁,“这声音……是共振。”
她迅速从包袱里取出一块青灰色石片??那是她在渔村海边捡到的古老祭骨碎片,据传曾用于傩戏通灵仪式。此刻,石片边缘正微微发烫,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宛如血管搏动。
“有人在用集体沉默做祭坛。”她喃喃,“以‘不说’为咒,反过来召唤更大的寂静。”
小归心头一凛:“你是说……他们在主动压抑语言,形成一种反向法阵?”
“不止是法阵。”阿芽闭目感应片刻,脸色微变,“这是‘逆傩仪’??传说中静音司最高秘术,借万民自我审查之力,凝聚成一道‘无声之墙’,可封锁方圆百里内所有自发性表达。一旦成型,哪怕你心里想喊,嘴巴也会自动忘记怎么开合。”
正说着,远处山坳间浮现一座小镇轮廓。灰瓦白墙,整齐划一,街道上行人行走有序,彼此不交一语,连孩童嬉戏都只是比划手势。镇口立碑,上书四个大字:
**言止于此**
“这里的人……全都被驯化了?”小归低声问。
“不。”阿芽盯着人群的眼神,“他们是自愿的。你看他们的脚步??太齐了,呼吸节奏几乎一致。这不是恐惧,是训练。他们已经被教会:沉默是最安全的存在方式。”
他们悄然潜入镇中。夜幕降临后,藏身于一间废弃学堂。教室墙壁贴满《标准答语录》,诸如“我认同”“我服从”“我不质疑”。黑板上方挂着一幅巨幅画像:一位身穿玄袍、面覆铜mask的人端坐高位,下方题字:“静默之父,秩序之源”。
小归翻检讲台抽屉,发现一本学生作业簿。翻开第一页,全是填空题:
>“当我感到难过时,应当________。”
答案统一写着:“调整认知,回归平静。”
>
>“如果我对政策有疑问,应该________。”
答案:“深思自身偏差,寻求组织指引。”
他看得胸口发堵,忍不住将本子摔在地上。
阿芽却静静坐在角落,手中握着一支炭笔,开始在纸上画图。线条交错,勾勒出复杂的符形网络,中心是一个倒置的人脸,双唇紧闭,眼中淌血。
“你在做什么?”小归问。
“破局。”她说,“逆傩仪靠的是群体心理共振,只要打破一个人的‘默认沉默’,整个频率就会紊乱。但不能强来??这里的人已经把‘不说’内化成了生存本能,外力刺激只会让他们更紧地封闭自己。”
“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抬头看他,目光清澈如泉:“我要让他们重新记住一件事??说话,本来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次日清晨,阿芽独自走向镇中心广场。那里每日举行“晨省仪式”,全体居民列队站立,默念《无妄经》三遍,然后集体叩首九次。
她没有靠近人群,而是在边缘支起一张矮桌,摆上几张白纸、几支彩笔,又放了一面小铜镜。
人们起初视若无睹。直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路过,好奇地停下脚步。
“姐姐,这是什么?”她怯生生地问。
“画画。”阿芽微笑,“你想试试吗?”
小女孩犹豫地看着四周,见无人注意,才小心翼翼坐下。阿芽递给她一支红蜡笔:“随便画什么都行,比如……你昨天梦见了什么?”
孩子想了想,低头画了一个圆圈,旁边加了几条线。
“太阳?”阿芽问。
“不是。”小女孩声音轻得像蚊呐,“是我妈妈。她说梦里会来看我,可我一直没看见她。”
阿芽点点头,拿起另一张纸,也开始画。她画了一个女人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灯笼,脸上带着笑。然后她把画递给小女孩:“你看,是不是这样?”
孩子怔住,眼眶忽然红了:“你怎么知道……她每次回来都提着灯……”
“因为我也做过这样的梦。”阿芽轻声道,“后来我才明白,有些话不说出来,梦就会一直等在那里,不肯走。”
小女孩咬着嘴唇,终于小声说:“我想妈妈了……我真的真的很想她……”
话音落下那一刻,广场上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震动。那面小铜镜轻轻颤了一下,镜面泛起一圈涟漪。
阿芽不动声色,继续引导孩子涂色。越来越多的孩子被吸引过来,陆续坐下画画。有的画爸爸出海归来,有的画奶奶讲的故事,还有的画自己偷偷养的小猫。
他们一边画,一边开始低语:“我最喜欢吃梅子糖。”“我昨晚做了个怪梦,梦见我会飞。”“其实我不喜欢背《顺从歌》,我觉得它不好听。”
声音虽小,却像春冰裂隙,悄然蔓延。
到了第三天,已有二十多个孩子每天自发前来。他们不再只是画画,而是开始互相讲述画里的故事。有个男孩甚至站起来大声说:“我不懂为什么要天天念‘我没有意见’!我又不是石头!”
全场骤然安静。
几个大人闻讯赶来,厉声喝止。孩子们吓得缩成一团。然而就在这死寂之中,那位最初开口的女孩子突然站起身,涨红着脸,对着天空喊了一句:
“妈妈!我想你了!你听见了吗!”
她的声音稚嫩而颤抖,却穿透了整个广场。
刹那间,大地嗡鸣加剧。那块藏在阿芽怀中的骨片猛然炽热,几乎烫伤皮肤。与此同时,镇外山巅传来一声闷响,仿佛某种封印正在崩解。
当晚,异象突生。
全镇居民入睡后,几乎所有人同时做起同一个梦:他们站在一条漆黑长廊里,两旁挂满镜子。每面镜子里都是另一个自己??年幼的、叛逆的、哭泣的、怒吼的、未曾说出真心的自己。那些镜中人纷纷开口:
“你忘了我说过的话。”
“你答应过要替我活下去。”
“你把我关在这里三十年了。”
“放我出去。”
梦境结束时,许多人惊醒,冷汗淋漓。但他们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压制情绪,而是怔怔坐着,任回忆翻涌。
一位老教师在日记本上写下:“我曾在课堂上被迫烧毁学生的诗作。那天他说‘老师,那首诗是我写给我娘的’,我没理他。现在我知道,我烧掉的不是纸,是他最后的声音。”
一对夫妻相拥而泣。丈夫哽咽道:“结婚四十年,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爱你。我以为那是软弱……可我现在明白了,那是我最该说的话。”
第二天清晨,晨省仪式照常举行。队伍整齐列队,静候钟响。
然而当铜钟敲响第一声时,一个女人突然走出队列,面对众人,朗声道:
“我不再参加这个仪式了。我要说一句话??我已经憋了二十年:我不是你们以为的‘模范妇人’,我只是害怕孤单,才一直装作顺从!”
人群骚动。
紧接着,一名青年跨步而出:“我也要说!我不愿再背《无我经》!我要读我想读的书,写我想写的字!”
又一人站出:“我爱上了同窗的男子,我不想隐瞒!”
一句接一句,声音由弱变强,最终汇成洪流。
“我要说话!”
“我要记得!”
“我不是工具!”
“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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