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中央的石碑“言止于此”轰然炸裂,碎石飞溅。那幅“静默之父”的画像无风自燃,火焰呈幽蓝色,燃烧时不发热,反而散发出刺骨寒意,似有无形之物在其中哀嚎。
阿芽站在高处,望着这一切,轻轻抚摸胸前的骨片。它已不再发烫,反而变得温润如玉。
小归走到她身边,低声问:“这就是你说的‘自然流淌’?”
“嗯。”她点头,“我没有教他们说什么,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可以说话的空间。剩下的,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结果。”
“可静音司不会善罢甘休。”小归望着北方,“他们会派‘言猎’来。”
“那就让他们来。”阿芽目光坚定,“我们不再逃了。从今往后,每一句真话,都是一次反击;每一次开口,都是一场傩舞。”
数日后,消息传遍周边郡县:**哑镇开口了**。
有人说那是邪术作祟,有人说那是人心沦丧,也有人说,那是黎明前的第一声啼哭。
而在遥远的帝都,静音司总堂内,十二位黑袍长老齐聚密殿。中央悬着一面青铜鉴,映照出各地异常波动的“言语指数”。其中,渔村、哑镇两地光芒炽盛,如星火燎原。
首席长老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窝??那是自愿剜目的象征。
“三百年前,我们封山焚书,斩尽私音,以为可以永固秩序。”他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可如今,竟有一个女子,凭一支废笛、几幅涂鸦、几句家常话,动摇了根基。”
身旁副手低首:“是否派遣‘缄默使’前往清除?”
长老沉默良久,终是摇头:“不可。越是压制,反弹越烈。他们不怕酷刑,不怕死亡,只怕一辈子没机会说出‘我在乎’这三个字。”
他抬起枯手,指向南方:“去找她。不是为了杀她……而是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灵魂,能让沉默的人重新学会哭泣。”
与此同时,阿芽与小归已踏上新的旅途。
他们穿过稻田与溪谷,来到一座边陲小学。校舍破旧,孩子们衣衫褴褛,却整齐地坐在教室里,背诵统一教材:
>“我是集体的一部分。”
>“我的思想来自上级指导。”
>“我无需提问,只需理解。”
校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戴着眼镜,神情木然。见到阿芽二人,冷冷道:“此处不接待游方艺人。孩子们要准备‘忠诚测试’,不容打扰。”
阿芽却不退缩。她走进教室,将一张蜡笔画贴在黑板上??那是渔村孩子画的大海,船上站着两个小人,举着手臂,像是在欢呼。
“谁能告诉我,这幅画里的人在做什么?”她问。
孩子们面面相觑,没人敢答。
最后,一个瘦弱男孩小声说:“他们在……挥手?”
“对。”阿芽微笑,“他们在打招呼。你知道怎么打招呼吗?”
男孩点头:“老师教过,点头表示尊敬。”
“还有别的方法吗?”
教室陷入沉默。
阿芽轻轻哼起一段旋律,然后张开双臂,对着男孩说:“嗨,你好啊。”
男孩愣住,脸一下子红了。但他终究模仿着她的动作,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好……”
阿芽鼓掌:“太棒了!这就是说话,也是歌唱,更是活着的证明。”
接下来几天,她每天来教室五分钟,不做教学,只做一件事:让孩子自由表达。可以画画,可以说梦,可以抱怨午饭太咸,也可以夸同桌今天头发扎得好看了。
第五天,一个小女孩举起手,大声说:“我不喜欢穿蓝裙子!我喜欢红的!”
全班哗然。那可是“统一服饰令”明文规定的颜色。
可阿芽笑了:“那你下次穿红的来,好吗?”
女孩眼睛亮了:“可是……会被罚……”
“那就让我来承担。”阿芽说,“有些颜色,不该由别人决定。”
当天傍晚,校长找到她,语气沉重:“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吗?明天监察官就要来检查‘思想纯洁度’,你这样煽动个性,是要害了整个学校!”
阿芽直视着他:“那你告诉我,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校长一怔,嘴唇微动,却没发出声音。
“我说。”她接过话,“是黄色,对不对?你母亲给你织过一条黄毛线围巾,冬天戴着特别暖和。后来被收走了,说那是‘非标准色系’,容易引发联想。”
校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的眼神。”她轻声说,“和那个小女孩一模一样??渴望,又害怕。”
老人颓然坐下,良久,才喃喃道:“我以为我已经忘了……原来只是埋得太深。”
次日,监察官驾临。一辆黑色马车驶入校园,车身上绘着“静音司”徽记:一只被锁链缠绕的嘴。
官员步入教室,例行抽查背诵。轮到那个曾说喜欢红裙子的女孩时,他冷冷问:“你的服装为何不符规定?”
女孩低头,手指绞着裙角。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以为她会改口认错。
但她抬起头,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
“因为我喜欢红色。它让我觉得……像太阳照进屋子。”
监察官皱眉:“谁教你说这种话?”
“没有人。”女孩说,“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教室一片寂静。
监察官转向阿芽:“是你蛊惑孩童违背规训?”
阿芽上前一步:“我只是让她知道,她有权拥有‘喜欢’这件事。”
“荒谬!”监察官怒喝,“个人喜好是混乱之源!唯有统一,方可安定!”
“那您小时候,”阿芽忽然问,“有没有什么东西,是您特别想要,却被夺走的?”
对方冷笑:“我不记得了。我不需要记得。”
“可您的左手小指,”她指出,“一直在抖。那是写字太多留下的病根吧?您曾是个爱写诗的学生,对吗?您的老师当众烧了您的笔记本,说‘情感文字污染心灵’。从那以后,您就再也不写了,是不是?”
监察官浑身一震,脸色剧变。
就在这时,全班三十多个孩子齐刷刷站了起来。
一人一句,依次开口:
“我喜欢画画。”
“我想养一只狗。”
“我不爱吃胡萝卜。”
“我希望妈妈别再哭了。”
“我想当飞行员。”
“我觉得老师今天笑得很温柔。”
最后一句,是那个瘦弱男孩说的:
“我想告诉全世界??我在这里,我不是影子。”
声音汇成一股暖流,冲垮了监察室的冰冷威压。
监察官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最终,他缓缓摘下胸前的执法徽章,放在讲台上。
“带我去见你们的校长。”他说,“我需要申请一份转岗报告??我想回去读书。”
马车离去时,扬起的尘土中,似乎有一片纸屑飘落。小归捡起来一看,是一页残稿,上面写着一首未完成的诗:
>“倘若言语终将消亡,
>请允许我在熄灭前,
>喊出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