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就算是吴峰,他出现在了此处之后,也有了一瞬间的“上下颠倒”,“左右倾覆”之感觉。
好在他所落下之地方,是为一道“中枢”。
是一处“唯一固定之所”。
可以脚踏实地之路!
落...
夜风穿林而过,老槐树的万千叶耳轻轻颤动,仿佛每一缕风声都被记录、被理解、被回应。阿芽仰头望着那片由纸条凝聚成的文字云缓缓散开,如雪般飘落于小镇屋檐与巷陌之间。有些落在孩童枕边,有些贴上老人窗棂,还有些悄然钻入紧闭的心门,在梦中低语:“你不是一个人。”
小归蹲下身,轻轻将盲眼孩子抱起。孩子已哭得睡去,脸颊还挂着泪痕,嘴角却微微扬起,像是终于卸下了压了三年的巨石。他将孩子送回守树婆婆家中,那是一位白发如霜的老妪,据说是这镇上唯一记得所有亡者名字的人。
“这孩子叫阿念。”她接过孙子,声音沙哑却温厚,“自打他哥没了,他就再不肯提那个字??‘哥’。连梦里都在躲。可今天……他喊了,我听见他在睡梦里喊‘哥哥别走’。”她顿了顿,眼角泛光,“你们带来的,不只是话,是心回来的声音。”
阿芽站在门槛外,望着屋内油灯摇曳,映出祖孙相依的剪影。她忽然明白,他们一路所行,并非只是唤醒亡魂、修复记忆,而是让活着的人重新学会信任语言??信任它能承载爱,也能抚平痛。
翌日清晨,小镇居民陆续走出家门,发现昨夜飘落的纸条竟未被风吹散,反而牢牢粘在墙上、门楣、井沿,像某种神秘符咒。有人好奇拾起一张,只见上面写着:
**“我说谎了,我不恨你。”**
另一张写着:
**“我想妈妈了,可我一直不敢说。”**
还有一张,字迹稚嫩:**“爹,我不是故意摔坏你的烟斗的。”**
人们怔立原地,继而低声啜泣。这些话本该在亲人离去前说出,却因羞怯、倔强、恐惧而深埋心底。如今它们自己浮现,如同大地吐露陈年根须,带着泥土的腥气与生命的重量。
“这是‘言归土’。”小归望着满镇纸条,轻声道,“语魂晶核不止能唤亡者之名,也能引生者之真。当一个地方积攒了太多未说出口的话,土地就会开始替人记住。”
阿芽点头:“就像盐沼下的沈砚舟,就像驿站里的林九娘……沉默太久,终会反噬。而我们做的,不过是打开那道门,让人敢说,也让天地肯听。”
正说着,远处传来钟声??不似寺庙梵音,倒像锈铁相击,沉闷而执拗。两人循声而去,穿过石板街巷,来到镇北一座废弃祠堂前。门楣上刻着三个模糊大字:“禁言祠”。
“又是静音司的手笔。”小归冷哼,“这类祠堂遍布边陲,名义上是‘镇口舌之灾’,实则是用符咒封印百姓言语,使人不敢议政、不敢诉冤。久而久之,连日常对话都变得小心翼翼。”
阿芽推门而入,尘灰簌簌落下。堂中供桌早已腐朽,唯有一口铜钟悬于梁下,表面布满裂纹,每一道缝隙里嵌着一片干枯的舌形草??传说这是“缄默草”,专生于被迫吞声之地,以人之失语为养分。
她走近细看,忽觉脚下一软,地面竟微微凹陷。低头一看,砖缝间竟露出半块残碑,上面刻着一行小字:
**“凡在此钟下忏悔虚言者,可免罪;然若言及朝政,则割舌示众。”**
“这不是忏悔之所,是刑场。”阿芽咬牙,“他们让人‘忏悔’说真话的罪!”
小归皱眉环顾四周,忽然指向角落一堆白骨:“看那边。”
那堆骸骨蜷缩在墙角,双手紧扣咽喉,指骨深深陷入颈骨之中,似临死仍在试图撕开什么。更诡异的是,其头颅之上,竟无舌头??只剩一个黑洞般的口腔,朝天张开,仿佛至死都想呐喊。
“他是最后一个在这里说话的人。”小归低语,“也许说了不该说的话,结果被活生生剜舌,又关进这里等死。”
阿芽心头剧震。她取出语魂晶核,置于骨骸前。晶核微光流转,片刻后,一缕极淡的灰雾自尸骨口中溢出,凝成一道模糊人影。
“我……叫秦墨。”声音断续如风中残烛,“曾是县学教谕……那年大旱,百姓饿殍遍野,官府却强征秋粮……我带学生联名上书……求减赋……”
影像颤抖着继续:“书未达京,已被截获。主审官问我:‘谁写的?’我说:‘为民请命,何须署名?’他笑:‘好,那你便永远闭嘴吧。’”
“他们当众剜我舌,却不杀我,说我罪重,须‘静思三月’。就把我关在这祠里……每日听着外面百姓跪拜磕头,求神降雨……可我知道,雨不来,是因为人心干涸了……没人敢再说真话了……”
说到此处,影子剧烈晃动,似承受巨大痛苦。
“最后一天……我梦见儿子来看我……他才十岁……他趴在我耳边说:‘爹,我会记得你说的话。’我就笑了……然后……我就……”
话音戛然而止,身影碎散。
晶核黯淡下来,阿芽双膝跪地,泪水滑落。
“我们来晚了。”她哽咽,“但你不孤单了。你的名字,你的故事,我会带走。”
她取出桑皮纸,一笔一画写下“秦墨”二字,又将那枚从盐沼带回的“言承”玉印轻轻按在纸上。刹那间,墨迹金光微闪,仿佛有无形之力注入其中。
小归默默解下竹笛,吹起《回声引》。这一次,调子不再哀婉,而是渐趋昂扬,如同破冰之流,奔涌向前。
就在此时,铜钟忽然嗡鸣一声,一道裂痕自顶部蔓延而下。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整座祠堂震动不已。那些嵌在钟缝中的缄默草纷纷枯萎脱落,化作黑灰随风而去。
“它撑不住了。”小归低声道,“这座钟镇压的言语太多,一旦开始释放,便会自我崩解。”
果然,不到半炷香工夫,铜钟轰然坠地,碎成七块。每一块落地之际,皆传出一句话:
第一块:“税太重,活不下去!”
第二块:“县令贪赃,草菅人命!”
第三块:“我不想死,我还想回家!”
第四块:“娘,我对不起你!”
第五块:“苍天若有眼,请看看我们!”
第六块:“我不是贼,我只是饿!”
第七块:“**我要说话!**”
七声落定,狂风骤起,卷起满祠尘埃,在空中盘旋成柱,竟隐约显出千百张人脸??都是曾在此受刑、被封口、含恨而终者的残魂。他们无声张嘴,眼中却燃着火焰。
阿芽站起身,高举桑皮纸,朗声道:
“秦墨!你们所有人!我在此立誓??你们的名字不会湮灭,你们的声音不会沉寂!从此之后,凡我所至之处,必为你们开口!”
话音落下,那股风柱缓缓消散,化作点点微光,渗入她的衣袖、发间、血脉。她感到胸口一阵温热,仿佛有无数双手在轻轻托扶着她前行。
当晚,他们宿于镇东一间旧客栈。店主是个独眼汉子,沉默寡言,只在递茶时多看了阿芽一眼,欲言又止。
半夜,阿芽忽被??声惊醒。睁眼一看,小归不在榻上。她披衣出门,见他正坐在院中石凳上,手持竹简,借月光疾书。
“写什么?”她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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