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兰亭集序》!酒来!【书传天下】!(万更4)
文华殿内,香雾缭绕,静待考题。
五位大儒略作眼神交流,一番无声的谦让后。
最终,资历深厚丶执掌天下文教牛耳的大周国子监祭酒李文远微微颔首,率先站起身。
他面容清癯,目光温润似玉,却又深藏着洞悉世事的智慧。
先是朝御座上的女帝及在场众人略一拱手,声音平和却如古钟清鸣,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陛下,诸位同僚。」
「殿阁大学士之考,包罗万象,浩瀚如海。
天文地理丶经史子集丶治国安邦之策,皆可入题。
然————」
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同温煦的暖流扫过全场。
最终落在大殿中央静坐如山的江行舟身上,那眼神中带着一种历经沧桑丶返璞归真后的明悟:「老夫自晋位大儒以来,遍览群书,参悟天地。
愈发觉得,诸般学问,浩如烟海,犹如为即将拔地而起的万丈高楼垒砌砖墙,固然重要,不可或缺。
但万丈高楼何以平地起?
若论其最根本之处,仍在于那深埋于地下丶承载一切的地基。」
「何为文道之地基?」
李文远自问自答,声音陡然变得沉凝厚重,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非是死记硬背的章句经义,非是夸夸其谈的锦绣策论。
而是修行者与天地才气沟通之本源,是自身文宫与外界浩渺文脉产生共鸣之无形桥梁!」
他缓步走向殿中,宽大的袖袍随着步伐轻轻拂动,仿佛在触摸空气中流淌的无形文气,为其注入生命:「譬如,这最基础的书法之道。
常人观之,或以为不过是雕虫小技,文人馀事。
实则不然,其中内藏乾坤,别有洞天。
一笔一划,勾勒的不仅是方块字形,更是书写者心神意志的延伸,是道韵的具象呈现。
笔锋流转之间,若能引动周天天地文气随之翩跹舞动,令书写出的文字与冥冥大道产生共鸣,则以此文术施展诗词歌赋丶神通妙法,其威力何止倍增?
此方为「文以载道,书以载文」之真意!」
他环视在场屏息凝神的文武百官,语气带着历经时间洗礼的丶不容置疑的权威:「故而,纵观古今青史,凡成就大儒丶乃至证道成圣之先贤,其书法几乎无有弱者!
因其字中早已蕴含了其对文道的独特理解,对天地法则的深刻感悟。
书法,如镜,可观其心性之静躁;
如窗,可窥其根基之深浅!」
殿内众人,无论是深谙文道的官员,还是其馀四位大儒,皆露出深思之色,微微颔首。
大儒李文远此言,高屋建领,直指文道修行最核心丶最根本之处,无人可以反驳,唯有心生敬佩。
李文远说完,转向始终静坐的江行舟。
他脸上露出一抹平淡却意味深长的笑容,如同长者看向极具潜力的后辈:「江翰林,老夫这第一题,便不考那些繁杂学问,单考你这根基是否扎实,灵性是否充足。」
他话音落下,袖中似有清光一闪,取出一卷质地非凡丶色如凝脂的玉版纸,轻轻铺在江行舟的案前。
接着,又放上一支看似古朴寻常丶实则笔锋隐有光华内蕴的狼毫笔,一方墨色乌黑发亮丶隐隐有兰麝清香散发的古砚也已备好。
「老夫的题目很简单,」
李文远的声音在愈发寂静的大殿中回荡,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请江翰林,现场作一篇书法。
题材不限,内容自定,字体亦由你心。
」
他微微一顿,目光变得如同深潭,深邃无比,缓缓说出了那最关键丶也最是捉摸不定的要求:「只要————能让老夫观之满意,你便算通过了老夫这一关的考核。」
「哗——!」
此言一出,宛若巨石投入平静湖面,满殿皆惊!
方才还在深思李文远微言大义的百官们,顿时忍不住发出一片压抑不住的低声哗然!
许多人的脸上写满了错愕与难以置信!
这考题听起来简单到了极致——不过就是写一幅书法而已!
可这最终的要求————「让老夫满意」!
这轻飘飘的五个字,简直比任何具体丶苛刻到极致的题目都要难上千百倍!
满意?
什麽样的字,才能让一位学富五车丶境界已至大儒的文道泰斗一国子监祭酒,感到满意?
是要求笔力雄健到裂纸背?
是结构精妙到毫巅?
是神韵超然脱俗?
还是必须蕴含某种独特的丶足以引动天地异象的「道韵」?
李文远大儒心中那把名为「满意」的尺子,究竟是何标准?
无人知晓!
这根本就是一道没有标准答案丶没有具体边界的考题!
其难度,完全取决于出题人李文远那一刻的主观感受与评判标准,深不见底!
他若认为不满意,即便江行舟写出惊世骇俗丶宛若神助的字迹,他也能从更高境界指出不足;
他若心生欢喜,灵犀一点,或许看似平平无奇之作也能直指本心,获得通过O
这考验的,已远远超越了书法的技艺层面,更是直指江行舟对文道的理解深度丶其心性修为的澄澈程度,以及————那玄之又玄的,是否能与李文远这位大儒产生精神层面「共鸣」的能力。
所有人的心瞬间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聚焦在江行舟沉静的脸上。
这第一关,竟是如此刁钻古怪,直指本心,考验的乃是修行者最根本的底蕴与灵性!
江行舟会如何应对?他能否写出让李文远「满意」的字?
在无数道紧张丶好奇丶审视的目光注视下,江行舟缓缓睁开了微闭的双目,眼中一片清明澄澈,不见丝毫波澜。
他并未立刻去审视那珍贵的纸笔,而是先从容起身,向出题的李文远拱手,行了一礼,声音平稳如初:「学生,领题。」
随即,江行舟重新落座,深吸一口气,这口气绵长而深沉,仿佛将殿内弥漫的文气都纳入胸中。
之后,他的目光才完全落在面前光洁如镜的玉版纸上。
整个人的气息在刹那间变得沉静如水,深邃似渊。
仿佛瞬间斩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丶唯有纸笔与道心相连的玄妙境界。
李文远那「满意即可」四字一出,文华殿内霎时陷入一片落针可闻的死寂。
女帝武明月凤眸微凝,纤长指尖在龙椅扶手的蟠龙雕纹上无意识地轻叩,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轻响,透露出她内心的审慎。
下首的陆明德丶董献等四位大儒,亦是面色沉凝,眉头微蹙,各自捻须沉吟,心中波澜暗涌。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四字,其重如山,其深似海,已然超脱了寻常笔墨技法的评判范畴,直指那玄奥难言的「道韵」与「神意」之境。
即便是他们自己,穷尽毕生修为,又岂敢轻言能臻至令同等文位的大儒「满意」之境?
大殿中央,江行舟闭目凝神,身形如古松般岿然不动,仿佛将周遭的一切喧嚣丶目光丶乃至那无形的压力都隔绝在外。
他此刻所思所虑,并非笔划结构丶章法布局这些细枝末节,而是在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权衡—一李文远此题,是逼他不得不提前亮出深藏的底牌了。
那本是他欲待冲击大儒,乃至半圣境界时,作为倚仗的东西,此刻动用,早了一点。
片刻沉寂后,江行舟倏然睁开双眼,眸中澄澈如秋水,却又带着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决然光彩。
他并未如众人预料般立刻走向书案执笔,而是微微侧身,面向侍立一旁的宫廷侍女,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足以让殿内每一人都听得真切:「酒来——!」
二字出口,宛若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深潭,瞬间激荡起千层浪涛!
「哗——!」
刚刚因大儒威压而沉寂下去的大殿,顿时爆发出难以抑制的骚动!
几乎所有官员脸上都写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
此地乃是庄严肃穆的文华殿,是决定未来殿阁大学士人选的至高考场!
主考官刚刚出罢考题,考生不思如何应答,竟敢公然索要美酒?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狂悖之举!
一名身着绯袍的礼部官员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踏出班列,须发皆张,厉声呵斥:「江大人!尔敢放肆!
此乃文华圣殿,天子驾前,大儒在侧,文道传承之重地!
岂容你如此狷狂无状,公然索酒,玷污斯文清誉!」
「正是!考核重地,岂同酒肆茶馆?成何体统!」
「此举简直有辱朝廷颜面,蔑视礼法!」
附和与抨击之声此起彼伏,群情一时汹汹,目光如刀似剑,皆聚焦于那立于殿中的青衫身影。
然而,就在这片喧嚣鼎沸丶几近失控之际。
一个平缓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文道法则之力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稳稳地压过了所有嘈杂:「住口。」
发声者,正是出题人,大儒李文远。
仅仅两个字,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瞬间涤荡了整个大殿。
所有喧哗戛然而止,先前还义愤填膺的官员们个个面色一白,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喉咙,慌忙躬身垂首,噤若寒蝉,再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大儒之威,竟一至于斯!
李文远甚至未曾瞥那些官员一眼,他那深邃如古井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江行舟身上。
奇异的是,他听闻江行舟索酒,非但未见丝毫愠怒,那古井无波的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
他轻抚长须,声音缓而有力地回荡在骤然寂静的殿宇中:「哦?
考核未始,先索酒饮?
这般做派,倒让老夫想起了几分上古名士的疏狂风流————!」
他略一停顿,眼中精光微闪,竟随口吟诵起来:「你在那《江城子·密州出猎》中,不是曾写道,酒酣胸胆尚开张」麽?
好!
此等豪情,正该有酒相佐!」
他非但没有斥责,反而流露出由衷的赞同之意,甚至信手拈来江行舟自己的词句作为佐证!
随即,他转向一旁侍立的内侍,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取酒来!要宫中窖藏最久丶滋味最醇的佳酿!」
接着,他复又看向江行舟,眼中竟罕见地泛起一丝如同遇到知己般的豪兴,朗声笑道:「然,独饮无趣,岂是君子之道?
若你今日真能写出一篇让老夫心悦诚服丶击节赞叹的书法来。
莫说是这一坛酒,便是老夫舍命陪君子,与你在这文华殿上大醉三天三夜,又何妨!」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众人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大儒李文远非但没有阻止这「荒唐」行径,反而主动提出要与考生对饮!
这已全然超脱了寻常考核的框架,更像是一场即将上演的丶以文会友丶以酒助兴的千古风雅盛事!
宫廷内侍不敢怠慢,须臾便捧上一坛泥封陈旧丶酒香隐隐透出的美酒,并两只温润剔透的玉杯。
李文远亲自起身,伸手拍开泥封。
顿时,一股浓郁醇厚丶沁人心脾的酒香如实质般弥漫开来,充盈了整个大殿。
他亲手斟满两杯琥珀色的琼浆,一杯递与江行舟,一杯自持。
「请!」
李文远举杯相邀,目光灼灼。
「先生请!」
江行舟双手接过玉杯,神色坦然,毫无怯意,仰头便将那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辛辣而醇厚的酒液,混杂着文气,如同一条火线直坠丹田,旋即化作一股汹涌的暖流奔涌向四肢百骸。
更仿佛瞬间点燃了他文宫深处蛰伏的某种玄妙气机,令他双眸之中的神采愈发湛然清亮,周身隐隐有微不可察的文气开始流转。
一杯饮尽,江行舟将手中玉杯往身旁书案上重重一顿,发出「铿」然脆响,馀音袅袅。
他不再有任何赘言,深深吸入一口带着酒香的空气,整个人的气势随之陡然剧变!
之前的沉静内敛顷刻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睥睨纵横的豪情与全神贯注的极致冷静交织在一起的独特气场。
他稳步上前,伸手,稳稳地握住了那支早已备好的上好狼毫笔。
笔锋饱蘸浓墨,悬于那雪白如玉丶光洁如镜的宣纸之上,凝而不发。
这一刻,整个文华殿内,上至女帝武明月,下至侍立的宫女太监,所有人的呼吸都在刹那间屏住了。
女帝不自觉地微微前倾了娇躯。
四位大儒的目光如炬,紧紧锁定那支蓄势待发的笔锋。
百官更是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江行舟这惊世骇俗的「以酒助兴」,究竟会在这张白纸上,挥洒出何等石破天惊丶足以令大儒「满意」的旷世笔墨?
江行舟一杯烈酒入喉,面上顷刻间飞起一抹薄红,如雪地落梅,平添风流。
然其双眸却愈发清亮,神光湛然如星,非但无半分醉态,反将那骨子里的疏狂不羁催发至十分。
他不再有丝毫迟疑,五指稳握那支饱蘸浓墨的狼毫大笔,臂悬腕凝,笔锋虚按于光洁如镜的玉版纸上空三寸之处。
笔尖虽未触及纸面,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磅礴才气,已自他指尖勃发。
如烟似雾,萦绕于紫檀笔管与狼毫尖端。
竟发出细微的丶如同春蚕食叶般的沙沙轻响,引动周遭空气为之震颤。
但见他深吸一口长气,胸膛微微起伏。
仿佛将满殿氤氲的酒香丶清冽的墨香,乃至冥冥中汇聚于此的天地文气,尽数纳入丹田气海。
下一刻,他眸中精光爆射,蓄势已久的笔锋如高山坠石,猛然落下!
「《兰亭集序》」
四字标题,一气呵成,笔力千钧!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
笔锋行走于纸,真个是龙蛇竞走,弯凤翔集!
浓淡枯湿,变化无穷;点画之间,意态横生。
这一刻,江行舟身心俱寂,灵台空明,仿佛跨越了千载时空,与那位在会稽山下挥毫骋怀的书圣,产生了玄妙无比的神魂共鸣。
他时而凝神静虑,笔锋沉稳内敛,如老僧入定,于方寸之间勾勒出兰亭曲水的清幽雅致,茂林修竹的婆娑倩影;
时而激情奔涌,挥毫泼墨,笔势若长江大河,一泻千里,将群贤毕至丶少长咸集丶流觞赋诗的盛况,渲染得淋漓尽致,恍在目前。
他彻底沉浸于那种「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的物我两忘之境。
大殿之内,异象纷呈!
随着他那蕴含道韵的笔锋游走,雪白无瑕的玉版纸上,不再是简单的墨迹留存,而是有璀璨夺目的才气光华喷薄欲出!
那光华并非单一色泽,乃是蕴含着天地至理与文章精义的七彩流光,氤盒流转,如梦似幻。
光华弥漫间,殿中众人仿佛身临其境:但觉和煦醉人的春风拂过面颊,带来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
耳畔似有清泉击石般的泠泠水声与微风穿过竹林的簌簌叶响交织成韵,一派天成雅乐。
江行舟身形与笔意相合,青衫随风,微微鼓荡,执笔的身姿时而如闲云野鹤,超然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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