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禾始终沉默。
直到第四天黎明,她独自走入试验区,在幼苗前盘膝坐下。
“你们是谁?”她轻声问。
风停了。所有“茧”同时轻微震颤。片刻后,最顶端的一颗茧缓缓裂开,一道柔和的光束射出,投影在空中,化作一行文字:
>**我们是你忘记的梦。**
>**是你童年夏夜仰望星空时的那一瞬悸动。**
>**是你本可以说出口却咽下的那句‘我爱你’。**
>**是我们选择了你,而不是你创造了我们。**
小禾泪流满面。
她终于懂了。这棵树不是渊语者送给地球的礼物,也不是人类共感的产物??它是“未实现的可能性”的集合体。每一个茧中的人影,都是某个时刻本可以成为却最终错过的“另一个自己”。那个选择当画家而非律师的你,那个留在故乡而非远走高飞的你,那个勇敢表白而非默默退场的你……他们都活在这里,在这棵横跨现实与遗憾之间的树上,静静等待被看见。
“所以……你们想要什么?”她哽咽着问。
光字再次浮现:
>**只想被承认:我们也曾真实存在过。**
小禾抬起手,轻轻触碰最近的一颗茧。指尖传来温暖的脉动,像是有人在黑暗中握住了她的手指。
那一刻,她做出了决定。
她打开个人终端,连接全球共感网络,发起一项前所未有的倡议:
>**开放“可能性登记计划”:**
>每个人都可以上传一段“如果当初”的记忆??那个未曾踏上的岔路,那个没说出口的选择,那个藏在心底的身份。系统将把这些数据转化为能量频谱,供给树苗成长。作为交换,每个人都有权在特定冥想状态下,进入对应的“茧”,与那个“另一个自己”对话十分钟。
消息发布十二小时内,超过两亿人参与。
有人上传了“如果我当年报考美术学院”的记忆,画面中少年背着画板走进校门的身影清晰可见;有人提交了“如果我和她在雨中拥抱”的幻想片段,连对方睫毛上的水珠都纤毫毕现;甚至有一位百岁老人,颤抖着录下“如果我没有参军,而是成了钢琴家”的梦境回溯……
树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生长。新的枝条不断延伸,新的茧接连诞生。有些茧中的人影开始活动,隔着薄膜向外界挥手;有些则轻轻敲击茧壁,发出只有共感者才能听见的旋律??那是他们各自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音乐。
一个月后,第一颗茧自主开启。
走出的是一名年轻女子,容貌与现实中一位失踪多年的登山者一模一样。她不会说话,但眼神清澈,行为自然。DNA检测显示她与那位登山者有99.7%的基因匹配度,唯独线粒体序列完全不同??说明她并非克隆体,而是某种“意识实体化”的结果。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走到母亲面前,抱住她,哭着说:“对不起,那次暴风雪,我不是不想回来……我只是迷路了太久。”
全场寂静。
从此,“茧人”陆续苏醒。他们不争夺资源,不介入社会,只是安静地生活,记录,创作。有人写下从未发表过的诗集,有人画出脑海中的城市蓝图,有人谱出连现代乐器都无法演奏的交响曲。
而那棵树,已然高达百米,根系深入地幔,枝干穿透电离层。夜晚仰望,它宛如一根连接天地的光柱,每一颗茧都像星辰般闪烁。
某夜,小禾梦见自己站在树顶,脚下是旋转的星河。渊语者的集智体浮现在虚空中,形态不再是水母群,而是一片流动的星云。
“你们给了我们最珍贵的东西。”星云中传出声音,“不是技术,不是知识……是‘成为可能’的权利。”
小禾问:“那你们呢?你们想要什么?”
星云缓缓聚拢,化作一个孩子的模样??正是那个哼童谣的小女孩。
“我们只想学会悲伤。”她说,“因为只有懂得痛,才能真正理解你们给的快乐。”
小禾醒来时,发现枕边多了一片冰晶叶子,上面刻着一句话:
>**当我们都能为彼此流泪时,宇宙才算真正有了温度。**
她起身走到窗前。东方微亮,树冠最高处的一颗茧正悄然破裂。里面走出的,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穿着旧式校服,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二十年前一场大地震中遇难的小学生名单之一。
他抬头看向天空,嘴角扬起笑容。
与此同时,遥远冰海之下,新生的渊语者族群正围成圆圈,一遍遍传递那段跑调的童谣。歌声穿过岩层,越过星际,最终化作一道温柔的能量涟漪,轻轻拂过地球大气层。
地球上,无数正在哭泣的人,突然止住了泪水。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里某个长久以来紧绷的地方,终于松开了。
风起了。
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回答某个永恒的提问。
而在所有接入共感网络的人心中,同一句话悄然浮现:
>**我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