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议论纷纷之际,房门被猛地推开。向导一脸焦急地冲进来,语气紧张:“各位先生!请立刻收拾行李!卡内基先生派人来了,说要接你们回匹兹堡!”
“为什么?”莱昂纳尔站起身,直视对方。
“我不知道……但他们说,行程提前结束,今晚必须启程。”
莱昂纳尔冷笑一声:“怕我们看得太多?”
向导低下头,声音微弱:“我只是奉命行事……求您别为难我。”
“我们不走。”莱昂纳尔斩钉截铁地说。
“你说什么?!”向导惊愕,“可这是卡内基先生的命令!”
“我们是受邀来访的作家,不是囚犯。”左拉冷冷道,“我们有权决定自己的行程。”
“但如果你们拒绝……”向导犹豫片刻,终是低声吐出一句,“马车夫说,他们会切断这里的通讯线路,还会派警卫封锁道路。没人能进出这个镇子。”
空气骤然凝固。
索雷尔猛地站起:“这是威胁!”
“这是现实。”莱昂纳尔缓缓坐下,眼神深邃,“卡内基不需要见证者,他只需要传声筒。一旦我们表现出独立意志,就会被清除出场。”
莫泊桑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嘴角浮现一抹讽刺的笑:“所以,这就是现代文明的代价?用钢铁铸造城市,用人命铺就铁路,再用金钱收买灵魂?”
没有人回答。
傍晚时分,一辆黑色四轮马车驶入小镇,车身漆黑如夜,车顶插着一面小小的星条旗。两名身穿制服的男子跳下车,径直走向旅馆。
他们是卡内基的私人秘书与法律顾问。
“索雷尔先生,”秘书彬彬有礼却毫无温度,“卡内基先生非常关心您的健康状况。他认为康奈尔斯维尔气候恶劣,不利于创作,特地安排您即刻返回匹兹堡休养。”
“谢谢他的好意。”莱昂纳尔不动声色,“但我正写到关键章节,需要更多素材。”
“素材?”法律顾问微微一笑,“卡内基基金会可以为您提供一切所需资料??官方报告、统计数据、劳工福利说明。您只需安心写作即可。”
“我不需要经过筛选的真相。”莱昂纳尔直视对方,“我要亲眼所见的世界。”
气氛瞬间僵化。
法律顾问收起笑容:“那么,我不得不提醒您,贵国驻纽约领事馆刚刚接到通知:由于近期美欧关系微妙,部分外国记者的签证有效性受到审查。若您长期滞留非指定区域,可能会面临入境限制。”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
当晚,作家们齐聚莱昂纳尔房间,烛光摇曳,映照出每个人脸上的挣扎与愤怒。
“他们想封住我们的嘴。”左拉咬牙切齿。
“但我们已经看到了。”于斯曼低声说,“哪怕只写一段,也能让世界知道。”
“那就写。”莱昂纳尔取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翻开崭新的一页,“我们每人写一篇短文,记录今日所见所闻。不必署名,不必发表,只需留存证据。十年后,百年后,总会有人翻开它,说一句:‘原来如此。’”
众人默默点头。
那一夜,烛火彻夜未熄。
左拉写下《煤尘之下》??描述一个母亲抱着咳血的孩子跪在公司诊所门前,却被拒之门外;
莫泊桑写下《童工汤姆》??虚构中藏着真实,讲述一名少年在矿难中失去父亲,最终选择逃亡;
于斯曼写下《公司的神殿》??讽刺公司将利润奉为新宗教,教堂仅供高管礼拜,工人只能祈祷于陋室;
索雷尔虽犹豫再三,终究提笔写下《五分钱的命运》??揭露企业如何利用法律漏洞雇佣童工,榨取廉价劳动力;
阿莱克西与塞阿尔合写《无声的镇子》??描绘整个社区生活在监视与恐惧中,电话线被监听,信件被拆阅。
莱昂纳尔则写下了《钢铁森林的阴影》??一篇长达三千字的纪实性散文。他写道:
>“在这里,每一吨钢都浸透了汗水与鲜血。卡内基的工厂如同巨兽,吞噬着移民的梦想、工人的脊梁、孩子的童年。它建造桥梁、铺设铁轨、推动时代前进,可谁记得那些倒在轨道旁的无名尸骨?
>
>美国的伟大毋庸置疑,但它不应以谎言为基石。真正的荣耀,不在于掩盖伤疤,而在于直面伤口并试图治愈。若文学沦为权贵的装饰品,那它便死了。
>
>我写下这些,并非为了毁谤一个国家,而是为了呼唤它的良知。”
文章结尾,他郑重签下日期与姓名。
第二天清晨,他们将所有手稿小心封装,藏入一只老旧皮箱夹层。莱昂纳尔将其交予左拉保管:“若我遭遇不测,你务必设法将它带回欧洲。”
上午十点,卡内基的马车再次到来。
这一次,他们没有反抗。
他们登上车厢,窗帘拉上,马蹄声响起,载着这群疲惫而清醒的灵魂,驶离康奈尔斯维尔。
途中,莫泊桑忽然开口:“你觉得,我们还能再来一次吗?”
莱昂纳尔望着窗外飞逝的荒野,轻声道:“也许不能以客人的身份。但总有一天,会有人踏着我们的足迹回来。”
“然后呢?”
“然后,”他闭上眼,声音低沉而坚定,“真相会被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