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后纤细的手指在凤袍宽袖中猛地收紧。
她看到的不仅是功高震主的王景,更是他身后那群如饥鹰饿狼般的寒门将领。
他们不像世家子那般爱惜羽毛,他们渴求的,是用战功将这百年世家构筑的朝堂,彻底撕碎。
“太傅。”
她的声音从珠帘后传出,努力维持着平静:“直言吧。”
袁隗抬起头,目光如古井,深不见底:“老臣以为,当为王将军,造一‘敌’。”
“敌?”
“颍川唐氏,乃清流之冠冕。若陛下聘娶唐瑁之女为妃,天下士林便会视陛下为‘自己人’。这不仅是联姻,更是竖起一面大旗——一面足以与王氏寒门系分庭抗礼的旗帜。”
“此乃阳谋,王景即便看穿,亦无从反对。”
何太后沉默了。
她脑中浮现出王景上次觐见时,次次谦卑有序,并未逾越之举。
但身为太后,她必须为自己的儿子铺路。
良久,珠帘后传出一个字:“准。”
一道凤诏,当即从长乐殿发出,如离弦之箭,射向颍川。
......
数日后,颍川,唐氏府邸。
松柏森森,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隔不断那一道来自洛阳的凤诏所带来的凛冽。
族老们齐聚祠堂,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诏书供奉于主位,却无人敢轻易触碰。
“祸事!天大的祸事!”
一位须发皆白的族老捶胸顿足:“洛阳如今是虎狼之穴,王家如日中天,袁家盘根错节,我唐氏此时卷入,无异于以清流之身,蹈浑浊之水,百年清誉必将毁于一旦!”
“可太后懿旨,煌煌天威,岂是我等能够违逆?”
另一位族老满面愁容:“拒婚,便是抗旨,立时便有灭门之祸!”
首座之上,老族长唐珍闭目不语,手中盘着的玉如意已满是汗渍。
进亦忧,退亦忧,唐氏似乎已陷入死局。
“爷爷,诸位叔伯,”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如玉石轻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争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唐瑁之女唐婉,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步入祠堂。
她年方二八,容貌清丽绝伦,眉眼间却无半分少女的怯懦,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仿佛眼前并非家族存亡的危机,而是一盘待解的珍珑棋局。
“婉儿,你......”
唐珍睁开眼,面露不忍。
唐婉向长辈们盈盈一礼,目光却径直投向那卷凤诏。
“爷爷,您与诸位叔伯,皆将此诏看作索命的绞索。”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但在孙女看来,这,或许是我唐氏挣脱困局,更进一步的一次阶梯。”
“胡说!那洛阳......”
“洛阳是漩涡,亦是中心。”
唐婉打断了族老的呵斥,她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核心:“袁隗要的,不是一个任他摆布的木偶皇后。他需要一把‘匕首’,一把能插入王氏权力核心,搅动风云的利刃。”
“而王景......他威势虽盛,根基未稳,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帮他安抚天下士族、避免过早成为众矢之的的‘缓冲’。”
她缓步上前,指尖轻轻拂过诏书上的凤纹,如同抚过棋盘的经纬。
“他们双方,都想利用我唐氏。”
“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有了价值,有了转圜的余地。这并非死局,而是我唐氏百年来最大的机遇。”
唐婉转过身,目光扫过一张张震惊而茫然的面孔,最终定格在爷爷唐珍脸上,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决绝而智慧的光芒。
“袁氏想以我为刃,王氏想以我为盾。”
她微微扬起下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但我颍川唐氏,传承数百年,从不做他人的刀盾。”
“我们,只做执棋的人。”
祠堂内,落针可闻。
所有族老都屏住了呼吸,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平日里沉静寡言的族长孙女。
唐珍凝视着孙女,浑浊的老眼中,先是难以置信,继而涌现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震撼,更有一丝绝境中看到光亮的希冀。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微颤:“婉儿...你,当真看清了这局?”
然而,无人知晓,唐婉此刻的冷静分析,不过是绝境中安慰亲人的强自镇定。
她哪曾看清这洛阳的滔天巨浪?
她强行将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自信无比的弧度。
“爷爷,看清,让婉儿去吧。”
“婉儿既享家族荣养,自当为家族分忧。”
唐珍无奈叹息一声,太后懿旨无法阻拦,只能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