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松观,江辰径直走进了镇上尚未散尽的年集。
空气中还残留着硫磺丶炸油糕和牲畜粪便混合的复杂气味。
路两边挤满了简陋的摊位:冻得硬邦邦的猪肉吊在铁钩上,粗糙的土布丶红绿鲜艳但质地廉价的年画对联堆在地上。
小贩缩着脖子吆喝,几个半大孩子追逐着,把擦炮扔进路边的水洼,溅起混着冰碴的泥点。
江辰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喧闹。
他怀里揣着三张沉甸甸的百元钞票——那是黄锦老师塞给他「念书」的希望,也是此刻他用来撬动这冰冷现实的支点。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奔主题。
在一个挂着半扇猪的肉摊前,买了一刀五花肉,半扇肋排。
又从一个老太太那里买了二三十个土鸡蛋。
最后,他来到一处挂有供销社牌子的杂货店,目光落在柜台角落一个落灰的硬纸盒上——一盒罐装奶粉。
这玩意儿在闭塞的山村是绝对的稀罕物,价格也刺眼。
江辰没犹豫,指了指:「这个,要一盒。」
店主是个胖妇人,看着他掏出的崭新百元大钞,眼里的惊讶几乎要溢出来,上下打量着这个穿着破旧的山里少年,啧啧有声:「娃子,给家里置办年货?可真舍得!」
江辰没理会她的絮叨,目光转向旁边挂着几件童装的架子。
一件大红色的灯芯绒外套挂在最显眼的位置,胸前还绣着两只歪歪扭扭的小黄鸭。
他想像了一下小鱼穿上它的样子,嘴角泛起一丝弧度,指了过去。
等江辰抱着沉甸甸的油纸包和装新衣服的塑胶袋走出供销社时,夕阳的馀晖正将山脊染成金红。
那个装奶粉罐子的一角硌着他的手臂,硬硬的,带着一种属于这个「科学」时代的工业质感。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时,小鱼正蹲在屋檐下用树枝拨弄水洼里的冰碴子。
听到声响,她猛地抬头,看到江辰怀里那堆东西,尤其是那个露出红色一角的塑胶袋,嘴巴立刻张成了「O」形。
「哥!」小鱼像小鹿一样冲过来,脏兮兮的小手想碰又不敢碰江辰怀里的油纸包,「肉!是肉!还有……还有啥?」
江辰把装着新衣服的塑胶袋塞到她怀里,笑道:「给你的。」
小鱼手忙脚乱地扯开袋子,那抹鲜艳的灯芯绒外套显露出来。
「新衣服!」
她尖叫起来,原地蹦了几下,迫不及待地就往身上套。
灯芯绒有些硬,她笨拙地往里钻,小脑袋卡在领口,急得直哼哼。
江辰走过去,帮她理好领子,扣上那排塑料小扣。
大红的灯芯绒衬得她蜡黄的小脸有了些血色,胸前那两只傻乎乎的小黄鸭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
「好看。」
江辰笑着说。
小鱼揪着衣角,想转圈又不好意思,只是咧着嘴傻笑,露出一排细小的白牙。
奶奶闻声从灶间出来,看着焕然一新的孙女,再看看江辰放在矮桌上那堆扎眼的肉丶蛋,还有那盒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奶粉,脸上的沟壑先是舒展,随即又紧紧蹙起。
「辰娃子……」奶奶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惶恐,乾枯的手在围裙上反覆擦着,「这……这些东西,得花多少钱?咱可不能……」
「放心吧,奶奶,钱该花花,我有办法挣钱。」
江辰拿起那盒奶粉,撕开包装袋,一股甜腻的奶香味飘散出来。
「奶,烧点水,我给您和小鱼都冲一碗。」
奶奶嘴唇翕动了几下,看着孙子不容置疑的眼神,再看看小鱼身上那簇新的红袄和眼里久违的光彩,终究把满腹的疑问和不安咽了回去。
她默默转身去灶台烧水,锅里水汽氤氲上来,模糊了她悄悄抬手抹眼的动作。
晚饭是久违的丰盛。
油汪汪的蒜苗炒五花肉,排骨汤里翻滚着奶奶特意揪的小面片,金黄的炒鸡蛋。
小鱼捧着那碗散发着陌生甜香的冲泡奶粉,小口小口地嘬着,眼睛幸福地眯成缝。
破旧的土屋里,弥漫着浓郁的肉香丶奶香和一种近乎奢侈的暖意。
夜色渐浓,寒气重新笼罩了山村。
江辰爬上那架咯吱作响的破木梯,坐在冰冷的瓦顶上。
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星月微光下延绵起伏,像蛰伏的巨兽脊背。
夜空中,那张无形的能量之网似乎更加清晰了,亿万道微弱却连绵不绝的波动,如同冰冷的潮汐,无声地冲刷着天地。
他一只手随意搭在那根冰冷的铝制天线杆上,另一只手摊开那卷脆黄的《道德经》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