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是个黑脸膛的壮汉,正靠在车头啃着馒头,看到黄明远走近,眼睛一亮,随手把半个馒头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嚷道:「哟!黄道长!您老这是……要去矿上?赵老板家那法事筹备得咋样了?听说您老这回排场整得挺大啊,还要十天后再来一场?」
司机显然认得黄明远,语气热络又带着几分对「神仙」的敬畏和市侩的好奇。
 黄明远脸上挤出一丝乾笑,打了个稽首:「福生无量天尊。李师傅,正是要去矿上看看场地。赵老板心诚,贫道自然要尽力。」
他含糊带过,侧身让出江辰:「这是……我徒弟。带他过去见识见识。李师傅,方便搭个顺风车不?」
「嗨!有啥不方便的!黄道长您开口,就是去天边也给您送到!」
李师傅爽快地一挥手,拉开车门,招呼道:「上车!上车!正好空车回矿上拉煤!」
江辰没说什麽,抱着课本,爬上副驾驶位置。
黄明远则拉开后排门,坐了进去。
车厢里充斥着浓烈的柴油味丶劣质菸草味和长久运煤留下的煤灰气息。
李师傅一脚油门,大货车低吼一声,朝着矿区方向开去。
车窗外,低矮的砖房和稀疏的行人飞速掠过。
江辰将车窗摇下一条缝隙,清冷的风卷着煤灰涌进来。
他将数学课本放在膝上,又拿出《高级中学课本物理》,摊开,目光沉入其中,对那些刺鼻的气味和车身颠簸恍若未闻。
「黄道长,」李师傅一边开车,一边说道,「要说咱赵老板,那可是咱清水镇,不,整个灵溪县响当当的这个!」
他腾出一只手,比了个大拇指。
「手底下光像咱们这样的矿,少说这个数!」
他比了个「八」的手势。
「青山叔为人四海,路子又广!上回矿上那事儿,闹得动静不小吧?听说省里都惊动了!结果还不是青山叔几句话就按平了!该赔的赔了,该封口的也封得死死的!为啥?根子深啊!」
李师傅显然是个健谈又消息灵通的,言语间充满了对赵青山权势的敬畏和艳羡。
「还有世昌哥,那是青山叔的亲侄子,从小当接班人培养的!别看年纪不大,手段硬着呢!矿上那些刺头,哪个敢在他面前炸刺?收拾起人来,啧啧……」
他摇摇头,没往下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这叔侄俩,那就是咱清水镇的天!黄道长您这回能把两场法事都揽下来,那是真本事!赵老板家六十大寿,冲喜驱邪,这活儿干好了,您老的名声和香火钱,那还不得蹭蹭往上涨啊?」
黄明远坐在后排,听着李师傅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赵家叔侄的威风,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背心已被冷汗浸透。
赵家在这片土地的势力,远比他想像的更加盘根错节,更加肆无忌惮!
这时,前方已隐约可见矿区巨大山体的黑色轮廓。
李师傅伸手从驾驶台上拿起一个带着长长天线的对讲机,按下通话键,粗声粗气地喊道:
「喂!喂!岗亭!岗亭!我李老黑啊!空车回来了!车牌号清LXXXXX!开门喽!」
对讲机里立刻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随即一个同样粗豪的声音响起:「收到收到!李黑子!等着!」
伴随着电流的「滋啦」声,对讲机顶部一个小小的红灯急促闪烁了几下。
就在这瞬间!
江辰看似全神贯注于物理课本的视线微微一凝。
他识海中那点微弱却纯粹的神魂本源骤然收缩丶凝聚!
《道德经》带来的「虚静」境界无声开启。
车厢内外,那原本如同混沌洪流般奔涌的无形电磁波场,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清晰可辨!
他「看」到了!
不再是模糊的能量潮汐,而是无数道闪烁着不同「色彩」与「频率」光芒的银线,在虚空中交织丶碰撞!
李师傅手中那部对讲机,此刻正如同一个微小的能量节点,剧烈地脉动着!
一道携带着李师傅声音信息的能量脉冲,以特定的频率,如同离弦之箭,射向矿场方向!
与此同时,一道来自矿场岗亭的确认信号,带着同样的规律波动,精准地回射而来,击中对讲机接收器!
信号的发射频率丶功率丶调制方式……
一切都遵循着物理课本上那些冰冷公式所定义的铁律!
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性」波动,纯粹是物质与能量的精准转化与传递!
那对讲机闪烁的红灯,如同一个可视化的锚点,将无形的电磁波具象化地钉在了江辰的感知之中。
「这玩意儿,就是方便!」
李师傅放下对讲机,对着江辰扬了扬,咧嘴一笑:「比扯着嗓子喊强多了!赵老板矿上都配的这个!」
黄明远坐在后排,恰好瞥见江辰那瞬间凝注在对讲机上的目光。
黄明远心头猛地一跳——师父又在施展那……那神鬼莫测的手段了?
他不敢问,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江辰的目光已重新落回物理课本上:「……变化的电场产生磁场,变化的磁场产生电场。这种相互联系丶相互转化的场,就是电磁场。电磁场在空间的传播形成了电磁波……」
他心中了然。
李师傅口中便捷的「玩意儿」,其背后运行的,正是此界凡人以智慧洞察并驾驭的物理法则!
这看似简单的通讯工具,其蕴含的规则之力,比许多低阶传音法阵更为稳定高效!
李师傅见江辰没接话,也不在意,继续唾沫横飞大批:「……所以说啊黄道长,跟着赵老板混,错不了!您老就安心做法事,把场面做足,让赵老板面子上风光,寿宴顺顺当当!将来这清水镇,谁不得给您老几分面子?……」
黄明远只觉得坐立不安,强撑着应和了几声。
公路的尽头,一片被厚重黑色煤灰笼罩的巨大山体轮廓在阴沉的天空下显现,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洪荒巨兽。
高耸的煤山丶巨大的钢铁传送带丶喷吐着白色蒸汽的庞大机械丶还有那些如同渺小蝼蚁般的矿工身影……
大货车沉重地拐上通往矿场入口的岔路,速度放缓。
前方,竖立着巨大的铁架门楼,一旁挂着「灵溪县青山煤业有限公司」的几个大字。
门岗处,厚实的铁门紧闭,几个穿着藏青色保安制服丶叼着菸卷的汉子正懒洋洋地靠在岗亭边。
大货车在门岗前停下。
「嘀嘀——!」
李师傅不耐烦地按了两下喇叭。
一个保安慢悠悠地走过来,敲了敲驾驶室玻璃。
李师傅摇下车窗,赔着笑脸递过去一根烟:「王哥,我,李老黑!空车回来装煤!」
保安接过烟,别在耳朵上,目光扫过副驾驶的江辰和后座的黄明远,尤其在黄明远那身道袍上停留了一瞬,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哦,黄道长也来了?进去吧!世昌哥交代过。」
他挥了挥手,对着岗亭喊道:「开门!李黑子的车!」
沉重的电动铁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摩擦声,缓缓向两侧滑开。
江辰抱着物理课本,目光穿透沾满煤灰的挡风玻璃,投向矿坑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