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远目光沉稳如山,深深盯着江铁栓的眼睛道:「铁栓兄弟,债,是死的,人是活的。柱子是棵好苗子,不能为了一笔债,就断送在流水线上。贫道不要你现在还钱,贫道要柱子有个出息,将来他能挺直腰板做人,那比什麽钱都强。」
江铁栓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那根木拐似乎都要被他捏碎。
他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目光掠过妻子红肿的眼,老娘佝偻的背,最后落在儿子柱子那稚嫩却已写满惶恐与期盼的脸上。
柱子眼里含泪,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
那一瞬间,江铁栓灰败的脸上似乎掠过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蚀骨的羞愧,有无法偿还恩情的沉重,有对儿子未来的极度渴望,也有被现实碾压多年的无奈。
最终,所有这些都化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将所有的希望丶愧疚和父爱,重重拍在柱子的肩膀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妥协:「柱子!留下!跟着黄道长!跟着江辰娃子!听……听道长的话!」
柱子猛地抬起头,汹涌的泪水决堤般涌出。
队伍变成了三人。
柱子默默跟在江辰和黄明远身后,肩上沉重的帆布包已被三叔背了回去,可他依旧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路过村小时,操场一角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黄锦正蹲在压水井旁洗漱,头发胡乱挽着,脸颊上还沾着几点白色的牙膏沫。
冰凉的井水激得她缩了缩脖子,一抬头,恰好看见从院墙外走过的三人。
「江辰?柱子?黄道长?」她有些惊讶,「这麽早……你们去哪?」
「矿上。」
江辰言简意赅道。
「矿上?!」
黄锦脸上的水珠都忘了擦,目光转向黄明远:「黄道长,做法事的话,你带他们去干什麽?江辰!柱子!你们不能去!」
她一步跨出操场,挡在三人面前。
「赵家矿上现在是什麽地方?那就是个火药桶!尤其是你,江辰!你爹娘的事……赵世昌认得你!他要是看见你出现在矿上,会怎麽想?会怎麽做?!」
黄锦的语气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担忧和焦灼:「柱子也是!听黄老师的话,别去!跟江辰回家去!有什麽事,让黄道长一个人去应付!你们俩孩子瞎掺和什麽?」
晨风吹动她散落的发丝,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焦虑的眼睛。
江辰静静地看着她。
矿场上的尸山血海丶赵世昌镜片后阴鸷的眼神丶保安队长三子踹门时的嚣张……
危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他更清楚口袋里那几张薄纸的分量——那是他洞察此界法则后,亲手绘制的审判书。
「黄老师,我必须去。」
江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黄锦的心猛地一沉。
这孩子的眼神……太陌生了,像换了一个人。
那里面没有少年的冲动,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
她的目光转向柱子。
这个刚被从打工路上硬拽回来的少年,还沉浸在巨大的情绪波动中。
他下意识地往江辰身边缩了缩,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柱子,你呢?你也非要去?」
黄锦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
柱子身体一颤,抬起头,对上黄老师关切的目光,又飞快地垂下眼。
他嘴唇嚅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又把头埋得更低了。
黄锦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江辰油盐不进,柱子唯唯诺诺,黄道长……
她看向黄明远,老道此刻微微垂着眼睑,捻着稀疏的山羊胡,一副「全凭师父做主」的模样。
黄锦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来回扫视,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
「好,好……你们非要一起去……行!那我也去!」
「黄老师?」
柱子惊愕地抬起头。
黄明远也诧异地看向她。
江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我不能看着你们几个……尤其你们两个小的!」
黄锦的声音斩钉截铁,手指用力地点了点江辰和柱子:「一头扎进那龙潭虎穴,连个能搭把手丶能说句明白话的大人都没有!黄道长一个人,顾得过来吗?」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跟着!至少……万一有事,我这老师的身份,多少还能顶点用!」
她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转身快步走回小院。
不多时,院门再次打开。
黄锦已经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运动装,外面罩着那件半旧的深蓝色羽绒服,头发利落地扎成马尾,脸上还带着未擦乾的水痕,眼神却比刚才更加坚定锐利。
她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帆布包,里面似乎装着水壶和一点简单的用品。
「走吧。」
她走到三人面前,语气不容置疑。
队伍变成了四人。
江辰转身,迈开了脚步。
黄明远紧随其后。
柱子犹豫了一下,也默默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