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一位老妇人在刑场抱着儿子头颅痛哭,却被士兵踢开;她看见一个小女孩躲在床底,听着父母被拖出去杀害,直到三天后才被人发现饿晕;她看见一名太医吞下毒药前写下“吾非叛臣”,墨迹未干便气绝身亡……
虞昭一一承接,将这些画面烙印进自己的灵魂。
“我记住了。”她喃喃,“李氏,年六十八,独子殉国反遭污名;苏婉儿,年九岁,目击全家灭门;秦怀瑾,太医院首座,含冤而终……你们的名字,从此刻起,永载心律堂《铭魂录》。”
随着她的宣告,那些忆魇渐渐安静下来,脸上的怨毒转为释然,最终化作点点微光,融入夜空。
林疏瘫倒在地,泪流满面。“师尊……您为什么要替我承受这些?”
“因为我也是那个曾经不敢哭出声的人。”虞昭擦去唇边血迹,艰难起身,“但我现在明白了,记住不是负担,而是尊重。你可以想念他们,但不必用毁灭世界的方式去爱。”
萧霁及时扶住她摇晃的身体,掌心贴上她后背输送真元。“够了,别再逼自己了。”
沈照夜取出琴,轻轻拨动仅存的一根弦,奏出极简的旋律,安抚残余波动。谢无咎则默默守在阵眼,剑插地面,形成护界结界。
翌日清晨,阳光洒落醒川。
林疏跪在虞昭面前,额头触地。“弟子妄动私欲,险酿大祸,请师尊责罚。”
虞昭扶他起来,目光温柔。“你不需罚,只需答应我一件事??以后想哭的时候,就大声哭出来。想恨的时候,来找我说个明白。不要再一个人扛着整个世界的黑暗。”
林疏哽咽点头。
数日后,虞昭召集所有弟子,在谷中立下一座无字碑。她亲手将其命名为“默哀台”。
“这里不刻功名,不记恩仇。”她说,“只供人静坐、流泪、说话。无论你是失去至亲的百姓,还是背负血债的将士,都可以来这里,对着风说出你不愿遗忘的事。我会定期将这些话语收录进《铭魂录》,传之后世。”
人群中,一位老农颤巍巍上前,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条:“这是我儿子临死前写的家书……没人敢收,也没人敢念……今天,我能念给您听吗?”
虞昭含泪点头。
当老人沙哑的声音响起时,山谷中仿佛有千万低语回应。风吹过碑林,如同无数亡灵轻轻叹息。
当晚,虞昭回到山上居所,发现案上多了一卷竹简。打开一看,竟是《百梦录》续篇,扉页写着林疏的手笔:“师尊曾教我如何面对噩梦。今日我才懂,真正的勇气,不是战胜梦魇,而是醒来后仍有勇气活下去。”
她合上竹简,推开窗扉。
月色如练,洒在庭院中。萧霁仍在熬药,炉火映红了他的侧脸;沈照夜坐在廊下,修补那把断弦琴,指尖渗出血珠也不在意;谢无咎站在梅树下,手中木剑指点新入门的小弟子,动作耐心细致。
虞昭忽然笑了。
她取出纸笔,提笔写下一封信:
“致未来的某位迷途者:
如果你正经历无法言说的痛苦,请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愿意听你说完最后一句话。也许我们无法改变过去,也无法许诺未来,但我们可以一起坐着,直到月亮升起来。
此身虽负千劫,心火未曾熄灭。
愿你亦如此。”
写罢,她将信折成纸鹤,指尖凝聚一丝灵力,轻轻一吹??纸鹤展翅飞出窗外,融入星河,不知去向何方。
三日后,南方边境传来捷报:一支流寇作乱,百姓被困山中。当地官府束手无策之际,忽有四位旅人现身。一人布阵驱邪,一人抚琴定神,一人持剑清敌,最后一人立于高处,掌心托着一枚发光的玉符,竟引动天地共鸣,令群匪心智混乱,尽数伏诛。
事后有人问他们姓名。
穿灰袍的年轻人笑了笑:“我们只是路过。”
唯有一个盲眼老妪拉着那女子的衣袖,喃喃道:“我认得你……你是虞家的女儿,那个曾在忘川寨为死人点灯的孩子。”
女子没有否认,只轻轻摸了摸老人的手:“灯一直亮着,只是换了个地方。”
消息传回山上时,虞昭正在教小弟子辨认草药。她听完通报,只是微微一笑,继续低头研磨药材。
萧霁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茶。“下次,让我陪你一起去。”
“好。”她接过茶,指尖与他相触,暖意直达心底。
沈照夜在远处调弦,哼起一支新谱的小调;谢无咎倚剑而立,目光落在她身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春风拂过桃林,花瓣如雨飘落。
虞昭抬头望去,只见满山花开,宛如人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