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言梅收起眼底的复杂情绪，接过那条鱼，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寒默语带着水汽的手掌，对方立刻反手将他的手指攥住，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粗糙的掌心里。
「嗯，很大。」冷言梅任由他握着，轻声回应，目光柔和。
寒默语满足地笑了，凑过去在冷言梅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然後警惕地瞪了旁边的萧琰一眼，将冷言梅往自己身後拉了拉，语气带着明显的驱逐意味：「我的梅儿！我的鱼！你，走开！」
萧琰：「……」他无奈地举起双手，後退了两步，「好，好，我走，我走。寒兄，你这过河拆桥的本事，倒是与日俱增。」
寒默语才不管他说什麽，只是紧紧挨着冷言梅，像守护着什麽绝世珍宝。
山谷的日子彷佛被拉长，浸润在一种黏稠而温热的蜜糖里。寒默语如同一株汲取了充足养分的藤蔓，将冷言梅这棵历经风霜的梅树紧紧缠绕，他的世界简单而纯粹，除了必要的修炼，更多是凭藉本能吸收灵气丶捕猎玩耍，其馀所有的注意力与热情，都倾注在冷言梅身上。
他喜欢黏着冷言梅，无论对方是在照料花草丶静坐调息，还是仅仅是看着远方出神。他会从身後抱住冷言梅，将下巴搁在对方清瘦的肩头，嗅着那冷冽的梅香，发出满足的咕哝；「梅儿，香……好闻……」他会笨拙地学着冷言梅的样子，将采来的丶带着露水的野花插在对方银白的发间，然後盯着看很久，眼睛亮晶晶的，彷佛完成了什麽了不起的壮举；「梅儿，好看！比花好看！」
夜晚，他更是理所当然地将冷言梅圈在怀里，肌肤相贴，呼吸交融，用最原始的体温驱散一切可能的寒冷与孤寂。「抱着梅儿睡……暖和……不做噩梦……」
冷言梅近乎纵容地承受着这份炽热而纯真的依恋。他的身体在日复一日的亲密接触中，逐渐熟悉并接纳了另一个人的体温与气息，甚至开始在寒默语偶尔离开片刻去溪边或林间时，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空落。「默语，别去太久。」他会忍不住叮嘱。
他看着寒默语那双日益清明丶却依旧只倒映着他一人身影的眸子，心中那片荒芜的冻土，似乎真的被这份不掺杂质的温暖，一点点捂热丶软化。
萧琰将这变化看在眼里，既欣慰又担忧。他依旧保持着距离，时常外出，带回些外界的信息或小玩意，偶尔与冷言梅交谈几句，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扫过山谷中那些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或许还残留着昔日那场毁灭性大战的痕迹，一些被焦土掩埋丶被新生植被覆盖的……属於过去的碎片。
这日午後，天气有些闷热。寒默语像只精力过剩的大型犬，在山谷里四处探索。他对什麽都充满好奇，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一株颜色艳丽的蘑菇，都能让他蹲下来研究半天。
冷言梅坐在梅树下的阴凉处，手中拿着一枚玉简，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追随着远处那个活跃的身影。萧琰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普通的短剑。
「他好像很喜欢那一片。」萧琰抬了抬下巴，指向山谷东侧一片地势稍高丶岩石较多的区域。那里在当初的大战中，曾是能量碰撞最激烈的中心地带之一。
冷言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里没什麽好玩的，碎石太多。」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或许对他而言，碎石也很有趣。」萧琰意味深长地道，「毕竟，他曾是其中最大的一块。」
冷言梅没有接话，只是握着玉简的手指微微收紧。
就在这时，远处的寒默语似乎发现了什麽有趣的东西，发出一声欢呼，蹲在了一块半埋於土中丶颜色暗沉丶边缘呈现不规则撕裂状的黑色石头前。那石头与周围的山岩颜色质地都略有不同，隐隐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丶阴冷的气息。
冷言梅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得那块石头！那是当初寒默语堕魔时，周身魔气爆冲，从本体玄石上崩裂溅射出去的一块碎片！上面残留着极淡，却无比精纯的魔气与……毁灭时的痛苦意志！
「默语！别碰那石头！」冷言梅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与急切，身形一动便要冲过去。
然而，已经晚了。
寒默语好奇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了那块冰冷粗糙的黑色碎石。「这是什麽？黑黑的……」
就在接触的瞬间——
「呃啊——！」
寒默语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惨嚎，彷佛被无形的利刃刺穿头颅！他猛地抱住自己的头，额头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如同虾米般蜷缩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那双总是清澈映着冷言梅身影的眸子，此刻瞳孔涣散，充满了混乱与痛苦的血丝！
无数破碎丶扭曲丶充斥着黑暗与绝望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他空白而单纯的识海！
——猩红的瞳孔，暴戾的杀意，毁灭一切的疯狂！「杀！都该死！」
——冰冷刺骨的背叛感，心如刀绞的绝望！「为什麽……为什麽要这样对我……梅儿……」
——雷霆贯穿身体的剧痛，灵核碎裂的脆响！「呃啊——！」
——还有一张模糊却令他灵魂颤栗的脸，带着哀伤与决绝，在他眼前……寸寸化为飞灰！「不——不要走——！」
「不……不……走开……痛……好痛……头要裂开了……！」寒默语在地上翻滚，嘶吼声破碎不堪，指甲深深抠进头皮，渗出鲜血。那庞大而负面的情绪洪流，几乎要将他新生的丶纯粹的灵识彻底冲垮丶撕裂！
「默语！」冷言梅脸色煞白，瞬间冲到他的身边，想要将他抱住，却被寒默语身上那股混乱爆发的气劲狠狠弹开！
「梅君小心！」萧琰及时赶到，扶住踉跄的冷言梅，面色凝重地看着地上痛苦挣扎的寒默语，「是魔气残留！引动了他潜意识里的记忆碎片！」
冷言梅挣开萧琰，再次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这一次，他运起灵力，强行突破了那混乱气劲的阻隔，将浑身抽搐丶冷汗淋漓的寒默语紧紧搂进怀里。
「默语！看着我！是我！冷言梅！」他捧住寒默语冷汗涔涔的脸，声音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试图将对方的意识从那恐怖的记忆碎片中拉回来，「没事了……都过去了……我在这里……你看看我！」
寒默语涣散痛苦的瞳孔，在听到他声音丶感受到他怀抱的瞬间，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那疯狂冲击的负面画面似乎被这熟悉的温度和气息短暂地阻隔了一瞬。他死死抓住冷言梅的衣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後的浮木，将脸深深埋进对方带着冷梅幽香的怀抱，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丶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梅儿……梅儿……痛……头好痛……好多……好多可怕的东西……」
「我知道……我知道……」冷言梅紧紧抱着他，一遍遍地抚摸他紧绷的背脊，将温和的灵力缓缓渡过去，安抚他几近崩溃的神经，自己的心却如同被放在火上煎熬。他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别怕，默语，我在这里，没人能伤害你……看着我，只看着我就好……」
许久，寒默语的颤抖才渐渐平息下来，但那双重新聚焦的眸子里，却蒙上了一层前所未有的阴影与迷茫。他没有立刻从冷言梅怀里起来，只是抬起头，用一种混合着依赖丶困惑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的眼神，望着冷言梅那张写满担忧与心痛的脸。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彷佛在努力组织语言，消化刚才那短暂却无比真实丶无比痛苦的冲击。
最终，他哑着嗓子，极其缓慢地丶带着一种让冷言梅心脏骤停的探究，问出了那个他一直回避丶却终究无法逃避的问题：
「梅儿……我们以前……是不是发生过……不好的事？」他顿了顿，眉头因残留的痛楚而紧蹙，「很痛……很黑……还有……你……你在哭……为什麽？」
寒默语的问题如同冰锥，刺入冷言梅心脏最柔软的角落。他看着那双重新聚焦却蒙上阴影的眸子，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最终，他只是收紧了拥抱，将颤抖的寒默语更深地埋入自己怀中，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都过去了。」
他吻去对方额角的冷汗，低语道：「从今往後，我们只看将来。」
山谷寂静，风过无痕。有些伤痛无需言说，有些新生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