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身体暖和过来,戈壁的寂静和深邃开始真正显现。教授年纪大了,折腾一天早已疲惫,先钻进帐篷休息了。我和三蛋子却毫无睡意,并排坐在冰凉的沙土坡上,望着天空出神。
这里远离任何城市的光污染,没有信号,也没有一丝人造光源的干扰。夜空是纯粹的蓝黑色,繁星如同被打碎的钻石,密密麻麻地洒满了整个天幕,银河像一条朦胧发光的光带,横贯长空,壮丽得令人窒息。星星似乎比平时看到的更亮、更低,仿佛伸手就能摘到。就连那轮弯月,也显得格外清澈、硕大,清辉洒在无垠的戈壁上,映出一片银灰。
“我的娘嘞……”三蛋子仰着头,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这星星……也太多了吧!跟假的似的!”
我也被这景象深深震撼,内心一片宁静。在城市里奔波挣扎多年,早已忘了星空原本的模样。
“三蛋子,”我打破了沉默,随口问道,“其实我不想揭你的伤疤,但是你之前生意做得那么大,怎么就说破产就破产了?”
三蛋子闻言,脸上的兴奋劲儿淡了下去,重重地叹了口气,抓起一把沙子,又任由它们从指缝流走。
“唉,哥,别提了。一开始是挺顺,啥都干,那几年高工程太挣钱了,我也赚了点钱。可人一有点钱就飘了,觉得自个儿能耐大了。”他声音低沉下来,“最后一次,接了个大工程,垫资额太大了,要一个亿。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觉得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把能抵押的都抵押了,能贷款的都贷了,还靠着以前攒下的那点人脉,赊了不少材料款,找了几个同行大家合资硬是把这工程给啃下来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苦涩:“工程是按时按质完成了,可验收后,工程款就像掉进了无底洞,左一个流程右一个审批,一拖再拖。我那边银行的贷款要还,供应商的货款要结,工人工资要发……一开始还能拆东墙补西墙,后来窟窿越来越大,再也腾挪不动了。轰隆一下,就这么……垮了。房子、车子,全没了,还欠了一屁股债,要不是一起合资的一个大哥担下了所有,我早就结果了我自己了。后来自己干装修,哪成想这几年这行竞争这么激烈,撑了半年没什么生意,交完房租给工人发了工资,你来找我的时候,我身上就两块钱了。”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转而问我:“哥,你呢?我看你像个文化人,咋也混到这步田地了?”
我苦笑一下,看着璀璨的星河,也敞开了心扉:“我?我以前在一家公司当个小头头,本来也挺好。可惜顶头上司是个没什么能力、只求稳住位置、别出岔子的主。我和他不是一个队,我战队是靠着公司另一个副总,他和我一样是激进派,我想着公司发展,提了不少建议,跟他想法总是不合。后来……被他找了个由头,下了个套,负责的项目亏了一大笔钱。没法待了,副总力保,也没保住我,亏了公司不少钱只能辞职。”
“后来想想,不服气啊,觉得自己有点本事,就自己出去创业。结果……呵呵,干啥赔啥,开餐馆遇到修路,搞培训遇到政策收紧,最后连网贷都还不上了。老婆觉得跟我看不到希望,带着孩子走了。老父亲住院做手术的钱,我到现在还欠着医院呢……还好墓地是他们老两口早就买好的,要不我除了把骨灰拿回家。。我我。”我说着,心里也是一阵酸楚。
我们俩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这亿万年来似乎从未变过的星空,对比起自己那点起起落落的人生,忽然都觉得有些渺小,又有些释然。
“看来咱们哥俩,比李教授也幸福不到哪儿去啊。”三蛋子自嘲地笑了笑,“他老人家是追寻梦想,咱们是被生活撵得鸡飞狗跳,最后殊途同归,都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是啊,”我点点头,“不过,能看着这样的星空,暂时把那些烂事忘掉,也挺好。”
正感慨间,我无意中拿起放在旁边的强光手电,本来是想照一下月亮,结果抬手随意扫了一下。光束划破黑暗,在远处几个低矮的土包位置,突然反射回来几个幽绿、闪烁的光点!
那光点一动不动,静静地悬浮在黑暗中,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
我和三蛋子瞬间汗毛倒竖,刚才的轻松惬意一扫而空。
“那……那是啥?”三蛋子声音发紧,下意识地往我这边靠了靠。
我心脏也是怦怦直跳,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在这无人区的深夜,不可能是人的灯光。手电光持续照着,那几个光点依旧在那里,没有任何移动的迹象。
过了好几秒,我才猛地反应过来,压低声音说:“别慌……可能是狼。或者是狐狸之类的夜行动物,它们的眼睛会反光。”
我们紧紧盯着那几个幽绿的光点,不敢移开手电,也不敢轻举妄动。戈壁的夜晚,除了风声和我们粗重的呼吸声,一片死寂,而那几点幽光,为这寂静的旷野平添了几分未知的危险和紧张。我们的冒险,看来并不只有风沙和坏掉的装备,还有这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来自原始荒野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