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昀没有将“谋逆”二字说出口,但那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届时,”奚昀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冷静,“只要他贪狼军一动,撕破脸皮,露出獠牙……那么,早已潜伏在侧的戴将军与顾大人,必会现身,成为指证其谋逆铁证的最有力人证。
陛下只需稳坐中枢,待其自投罗网,再以雷霆之势,定其谋逆大罪,一举铲除南诏祸患。”
一番话,如同疾风骤雨,又如拨云见日,将一场看似死局的阴谋,剖析得脉络分明,指向了一个充满风险却也充满希望的逆转。
帷幔后,死一般的沉寂。
奚昀的推断,大胆、离奇,却又……丝丝入扣。将戴舒桐和顾岚亭的失踪,从一个令人绝望的噩耗,瞬间扭转成了主动设局、引蛇出洞的奇招。
可这推断太过美好,美好得……像一个一厢情愿的幻梦。
并不现实。
“奚昀!”李承胤的声音猛地响起,嘶哑、冰冷,带着被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一种深切的恐惧,如同冰锥般刺破沉寂,“你好大的胆子!”
奚昀赶紧麻溜地又跪下了。
“你仅凭臆测,便将朕的股肱之臣,置于如此险境?!”李承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你怎知他们不是真的身陷绝境?你怎知他们不是尸骨已寒?你让朕如何信你这番天马行空的狂言?”
巨大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倾泻而下!奚昀抬起头,迎着那帷幔后仿佛要将他洞穿的冰冷目光,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陛下!臣并非全无凭据!”
“臣后来,曾去探视过那位从南诏拼死奔回、呈递急报的传令兵。”奚昀的语速很快,仿佛生怕被打断,“那人气息奄奄,伤势看似惨烈无比,令人触目惊心。然则待其清洗包扎之后,臣仔细观之,发现其所受之伤,多为皮开肉绽之皮外伤,创口虽多,却皆未伤及筋骨要害!”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那层纱幔:“陛下!一个从尸山血海、遭遇敌军主力伏击的绝地中,拼死杀出血路、传递惊天噩耗的士兵,身上竟只有这些‘恰到好处’的皮外伤?这难道不蹊跷吗?!”
此言一出,帷幔后的呼吸声,似乎骤然停滞了一瞬!
奚昀感受到帝王那滔天怒火似乎被这关键疑点稍稍阻滞,他心一横,豁然抬手,食指笔直地指向寝殿上方那幽深黑暗的房梁。
“若陛下仍旧不信臣之推断,仍旧忧心顾大人与戴将军安危……”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帷幔后帝王模糊的身影,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惊人之语,“何不派遣段大人去一探究竟!段大人身法卓绝,来去无踪,必能……”
“放肆。”
“啪嚓——!”
一声呵斥,外加摔了个物件到地上。
奚昀不经吓,赶紧伏下身子,额头抵住冰冷的地砖,认错。
李承胤其实也没多生气,只是帝王身边有人没人不容被旁人指画道知,想必这家伙根本不知,又见奚昀认错态度如此之好,便也算了。
“陛下,臣知罪。”
错了错了,他真的错了,他再也不口出狂言了。
李承胤缓缓地靠回龙床的靠枕上,闭上了眼睛。
信,还是不信?
信,便意味着顾岚亭和戴舒桐还活着,正以身作饵,等待围猎那条盘踞南诏的毒蛇。不信……那便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撕心裂肺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