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她在人前坦白和曹颙关系,宫裁就与江宁织造府命运一体,她从怀中拿出《全唐诗》,来到皇上跟前。
“中晚唐时期有诸多名家,如写下‘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刘禹锡;‘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的杜牧,‘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李商隐……”宫裁如数家珍。
康熙满脸诧异,“宫裁对中晚唐时期的诗词也有研究?”
马宫裁递上《全唐诗》,“父亲过世前曾留下一本中晚唐诗词收藏,或许可弥补曹织造《全唐诗》的空缺。”马守中平日酷爱收集诗词歌赋,马宫裁手中的《全唐诗》远远要比曹寅整理的完备许多!
康熙接过她递来的《全唐诗》,翻阅后大喜过望,“好!内容详尽皆有注明,此册当真是文化瑰宝!”
“来人,拟旨——”
“李府宫裁蕙质兰心,性行温良,协助曹织造整理全唐诗有功,赐华屋美宅,良田百亩,白银千两,予与荣养!”
圣旨既下,一时之间众人脸色各异。宫裁在皇上面前得以正名,再也无须担心富察赫德以捉拿逃奴之名对她进行围剿!富察赫德脸色难看,曹李两家多是为她感到开心,宫裁更是感激不尽。
她没有想到:父亲留下的一本《全唐诗》,让大劫后的她有了安身之地!
金碧辉煌的行宫,高低檐错落相望。玉阶千步,登临极目。宴毕,曹寅与李煦陪在康熙左右登上楝亭。南巡之礼至此告半,康熙不日将启程回京。
“马守中养了个好女儿。”
曹寅与李煦面面相觑,不敢揣度圣意。
“南方士大夫和北方满清权贵的纷争并未停息,此消彼长,朕唯有保持两方平衡,才不至于清廷分裂,马守中科考受贿案……”康熙悠悠一声长叹,“今后要引以为戒。”
曹寅、李煦领会言外之意,不住点头,“臣定当竭力平衡南北关系,以免两派纷争愈演愈烈。”
此局不得破解之法,只得以这种形式维系表面的平稳。
“回吧。”
康熙怅然地收回目光,但看到曹李二人时,还是不忘低声嘱托,“今后继续以密奏的形式荐举贤人,弹劾贪官污吏。”
“是。”
康熙的手搭在栏杆,拍打间,他点了点头,“多多照拂宫裁,也算给马守中一个交代。”
曹寅、李煦面面相觑,正色点头,“是。”
曹李二人这些年在马宫裁面前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们深谙马守中为大清做过的贡献,更清楚舞弊案是无中生有,但此案牵扯的利益方太多,即便是皇上也无力周旋。过去未得圣意,曹李二人不敢擅作主张,如今得了康熙的圣令,他们如释重负,对宫裁的敌意锐减。
接下来的几天,三大织造府的家眷在江宁行宫住了下来。
“纨姐姐,这有什么考究?”
亭台里,曹颐凑在宫裁身边,满眼好奇地看着她摆弄面前的天平。天平的两端分别放着土和炭,宫裁拿着册子专注记录着,“这个天平能够测量湿度。”
“湿度?”曹颐一脸莫名地围着天平转了两圈,“看起来跟普通天平没什么两样啊。”
“关键不是天平,是这个炭。”马宫裁放下纸笔,拿起天平一端的炭,“天气干燥了,炭就轻;天气潮湿了,炭就重。”
曹颐啧啧称奇,“除了天平,姐姐平时还用其他的仪器吗?”
“喏。”
马宫裁朝不远处的圆筒指了指,曹颐满脸好奇地围了上去,“这又有什么妙用?”
“雨量器。以黄铜制造,筒高一尺五寸,圆径七寸,置于测台之上用于量雨。”
曹颐叹为观止,偏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嗤笑,“大殿上的几句场面话罢了,有些人还真把自己当角色了。”
来人正是孙绫和她的丫鬟。
曹颐皱着眉,站到宫裁身前,“纨姐姐奉命撰写《江南晴雨录》,要能顺利推进,那就是造福三大织造府的大事,绫姑娘何必在这里说风凉话。”
“二姑娘,你未免把马宫裁看得太重了些。”孙绫目光轻蔑,“她不过就是个普通女红,二姑娘还真把她当成是三大织造府的救世主?”
曹颐被孙绫气得不轻,宫裁眼尖看到假山边经过的一道明黄,她将曹颐拉回到自己身后,看向孙绫,“绫姑娘言重了,宫裁没有远大的抱负,完善《江南晴雨录》,不过是想为织造局出份绵薄之力罢了。”
孙绫轻笑,“天塌了有高个儿顶着,织造局里人才辈出,用不着你个无名无姓的织工强出风头。”
宫裁顿了顿,随即谦逊地朝孙绫躬身行礼,“绫姑娘教训的是,宫裁师出无名,确实不该这么招摇。”
孙绫见她服软,心中一阵畅快,她颐气指使地抱着胸,正想教训的时候,一道醇厚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朕金口玉言,怎么算师出无名。”
孙绫心头一跳,转身看到康熙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慌忙跪地行礼,“皇上。”
“皇上。”宫裁、曹颐跟着跪了一地。
康熙身边陪着三大织造,他摆手免了众人的礼,“朕对《江南晴雨录》寄予厚望,宫裁放手去做。”
宫裁面露为难,“民女人微言轻,恐怕……不能服众。”
宫裁意有所指,孙绫脸上瞬时褪去了血色。
康熙转了转手里的玉珠,他清楚宫裁的小心思,“既如此……”康熙对身边的曹寅点头,“以后让宫裁任江宁织造局的织造管工,特批她在织造局的议事权利。”
曹寅闻言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微臣即刻安排。”
刚刚站稳的孙绫一个踉跄,幸亏红玫及时扶住才没让她御前失仪。
康熙含笑看向马宫裁,“这样能不能服众?”
“承蒙皇上信赖,宫裁定不负所托!”
宫裁跪地谢恩,曹颐更是真心实意为纨姐姐感到开心,康熙朗声一笑,“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康熙与三大织造越过她们离开,孙文成在经过孙绫时递了她一个警示的眼神,这让孙绫如坠冰窖。嫉恨蒙蔽了她的双眼,她太恨宫裁,以至于这几日频频犯错。孙绫暗暗告诫自己不要急躁,不能让自己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名声功亏一篑。
她忿忿看了眼欢欣鼓舞的曹颐与宫裁:来日方长,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孙绫转身,扬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