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入了万丈冰渊。
荣庆堂上,他唇枪舌剑,斗智斗勇,以一人之力,对抗了整个怡红院的攻讦,甚至撬动了王夫人的权威,赢得了贾母的青睐与王熙凤的欣赏。
他以为自己赢了,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可他错了。
他算计了人心,算计了局势,却算错了一样东西——一个被逼到墙角,颜面尽失的贵妇人,在盛怒之下,会做出何等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王夫人,这是在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向他示威,向整个贾府宣告——即便老祖宗赏识你,即便你口才再好,在我这一亩三分地里,我依然是说一不二的主母!
我要拿捏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而你的母亲,赵姨娘,就是我手中最方便的、用来敲山震虎的“鸡”!
“三爷!您快想想办法啊!”
钱槐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周瑞家的临走时还放了话,说……说要打断赵姨娘的腿,看您以后还敢不敢在府里横着走!”
“砰!”
贾环身旁那张本就缺了角的八仙桌,被他一掌拍下,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开了一道新的缝隙。
他缓缓站起身,那张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此刻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一股冰冷至极的、宛如实质的杀气,从他那瘦小的身体里,疯狂地弥漫开来,让整个屋子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数度。
钱槐被这股气势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哭都忘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三爷,那眼神,不像是一个孩童,更像是一头从地狱深渊中爬出的、择人而噬的凶兽。
然而,这股滔天的怒火与杀意,仅仅持续了三息。
三息之后,贾环的眼神,重新恢复了那深不见底的平静。
只是,那平静之下,所潜藏的,是比方才的暴怒,更加可怕的、绝对的冷静。
愤怒,是弱者的情绪。
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自己的判断出现偏差。
他走到屋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让那刺骨的寒意,彻底浇灭了心中最后一丝杂念。
他的大脑,开始以一种近乎冷酷的速度,飞速运转。
去找贾政?
没用。
贾政本就厌恶赵姨娘,在他看来,打死一个妾,恐怕还没他一篇文章重要。
直接去王夫人院里闹?
那是自投罗网,只会让她更有理由,将自己也一并拿下。
再回荣庆堂,去求老太太?
贾环的脑海中,瞬间否定了这个选项。
他刚刚在荣庆堂大获全胜,若马上又哭着跑回去求救,只会让贾母觉得他是个无能之辈,刚刚升起的那点“猎鹰”的欣赏,会立刻荡然无存。
更重要的是,妾室受主母责罚,本是家规之内的事情,老太太即便出面,也最多是说和几句,不痛不痒,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不能求!
他不能用“求”的姿态,去面对任何人。
他必须,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主动”来帮他!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钱槐!”
他转过身,声音冰冷而决绝。
“奴才在!”
“你即刻去王夫人的院子外头,不要进去,就在外面守着。”
贾环的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得可怕,“你要做的,不是救人,是听!听里面什么时候开始行刑,听赵姨娘的惨叫声,听那些婆子们的污言秽语!一字一句,都给我记在心里!”
钱槐愣住了:“三爷,这……”
“这是命令!”
贾环的眼神,不容置疑,“记住,你的任务,是做一个最好的‘耳朵’!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回来告诉我!”
“是!”
钱槐虽然不解,但还是毫不犹豫地领命,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钱槐走后,贾环转身回到屋里。
他没有焦躁地踱步,也没有惊慌地失措。
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走到了炕边,从那个刚刚由鸳鸯亲自送来的、装着“玉管紫毫”的锦盒里,取出了那支代表着贾母无上恩宠的毛笔。
他又将那件刚刚赏下的、崭新的、用料考究的貂皮斗篷,重新披在了身上。
他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直到确认自己身上,每一处都透着“老祖宗恩宠”的印记。
而后,他走了出去。
他没有去王夫人的院子,也没有去荣庆堂。
他只是踱着步,不紧不慢地,走向了那个连接着荣庆堂与各处院落的、人来人往的交通要道——那片种着西府海棠的岔路口。
他知道,王夫人此刻,必然因为打了胜仗而心情舒畅,定会派人去荣庆堂,或是向老太太“解释”,或是向别的什么人“炫耀”。
他要等的,就是这个人。
寒风萧瑟,吹动着他身上那件崭新的斗篷。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路口,像一尊小小的、孤傲的雕像,与周遭萧条的景致,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和谐。
果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领着两个小丫鬟,说说笑笑地朝着这边走来。
来人,正是贾母身边最得力、最体己的大丫鬟——鸳鸯。
贾环的眼中,精光一闪。
等的就是你!
他没有迎上去,也没有躲开,只是站在原地,仿佛在欣赏着冬日的残景。
鸳鸯自然也看到了他。
她看到贾环身上那件眼熟的斗篷,和手中那支她亲自送去的笔,脸上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正要上前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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