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府,书房。
空气中还残留著长史狂喜之后的激动,但忠顺王脸上的笑容,却已然收敛。
他的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桌案上那封来自江南的密信,目光深沉,望向窗外荣国府的方向,彷彿能穿透重重院墙,看到那个躺在病床上,却搅动了天下风云的少年。
清点薛家“罪产”?
这句话,像一块涂满了蜜糖的巨石,充满了诱惑。
薛家,皇商世家,富甲一方。
其家产之丰厚,即便只是查抄出一部分,也足以让他这位亲王的府库,充盈数年。
长史见王爷沉吟不语,还以為他是在权衡如何才能将这份利益最大化,连忙躬身道:“王爷,江南那边已经将薛家所有产业暂时查封,只等您一道令下,便可正式入库。此事若做得乾净,便是一笔天大的功劳,也是一笔……天大的财富啊!”
他说得没错。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做法。
甄家是主犯,薛家是从犯,抄没其家产,充入国库,再由圣上拨付一部分,作为对他这位办案功臣的赏赐,合情,合理,更合法。
可忠顺王,看到的却是更深一层的东西。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九岁少年的身影。
从《长生殿》的巧解围,到“三策定江南”的惊天谋划;从借力打力,将林如海血案抛出,到如今这环环相扣,将王子腾与夏守忠一网打尽的雷霆手段。
那少年,不像是一个人。
他像是一只藏在暗处的、掌控全局的手。
他每一次落子,都精准得令人不寒而栗。
他每一次的谋划,都将人心算计到了极致。
忠顺王毫不怀疑,自己此刻收到的这份捷报,甚至连长史口中那句“清点薛家罪产”的请示,都早已在那个少年的预料之中。
这,是最后的考验。
考验他忠顺王,究竟是一个只看得见眼前利益的贪婪莽夫,还是一个值得长期合作的、有远见的政治盟友。
若自己今日真的贪了薛家的家产,固然能得一时之富,但失去的,却是贾环这个潜力无穷、手段通天的盟友的信任。
为了区区几百万两银子,去得罪一个能撬动天下棋局的妖孽?
忠顺王,还没那么蠢。
他缓缓地,将那封密信,推到了烛火之上。
信纸在火焰中,迅速捲曲,变黑,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长史看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
“王爷,这……”
“拟旨。”
忠顺王声音平静,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
“立刻,八百里加急,向圣上呈递奏疏。”
他站起身,双手负后,在书房中踱步,口中的话语,清晰而流畅,显然是早已成竹在胸。
“奏疏上,就这么写。”
“第一,江南甄应嘉,身为江宁织造,勾结倭寇,鱼肉乡里,毒杀朝廷命官林如海,罪大恶极,罄竹难书!臣已奉圣命,验明正身,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第二,皇商薛家,在此案中,实为被甄贼胁迫的苦主!其家族多年来,深受甄贼盘剥压榨,敢怒不敢言。然,即便身处危局,薛家仍心向朝廷,忠义不改!”
长史听到此处,已经是满脸震惊,几乎以為自己听错了。
这……
这与事实,完全是颠倒黑白啊!
可忠顺王,却没有给他任何质疑的机会,继续说道:“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薛家在得知倭寇屡屡犯边,朝廷军费紧张之后,族中长女薛氏宝钗,深明大义,暗中联络江南数十位忠义商贾,共同筹措白银五十万两,捐于沿海军镇,以助我大军,平定倭乱!此等‘义举’,堪为天下商贾之表率!”
“此三条,立刻拟成奏疏,发往京城!”
忠顺王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盯著长史,“一个字,都不许错!”
长史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王爷这不是在奏报,他是在……
编故事!
他要将薛家,从一个有罪的从犯,彻彻底底地,塑造成一个忠肝义胆、为国分忧的“忠义典范”!
五十万两的“捐款”,更是神来之笔!
这笔钱,想必就是从查抄甄家的家产中出。
用甄家的钱,来换薛家的命,来换王爷自己的“仁德”之名!
高!
实在是高!
“臣……遵命!”
长史再不敢有半分犹豫,躬身领命,匆匆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
忠顺王重新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吹去浮沫。
他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
他不仅还了贾环一个人情,更向这位神秘的盟友,递上了一份更重的投名状。
三日后,京城。
天子的御书房内,气氛一扫前几日的阴霾,显得格外晴朗。
他看著忠顺王递上来的奏疏,那张总是带著几分威严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好!好一个忠顺王!好一个薛家!”
天子将奏疏重重地拍在龙案之上,龙心大悦!
这些日子,先是国舅贪腐,再是内监蛀虫,搞得他心烦意乱,只觉得满朝文武,皆是些只知争权夺利的奸佞之徒。
而忠顺王这份奏疏,却如同一股清流,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看到了忠心耿耿、为国除奸的宗室亲王。
更看到了,在那些被士大夫阶层所鄙夷的商贾之中,竟也有如此深明大义、忠君爱国的“义商”!
在被恶官胁迫的情况下,非但没有同流合污,反而暗中为国分忧,捐资平倭!
这,是何等的忠义!
这,才是他治下,该有的盛世景象!
“李德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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