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她轻声道,“当真相不再需要复仇来证明其价值,它才能真正自由。”
裴昭离去后,晚芜久久伫立窗前。月光洒在案头那本《记忆的伦理》上,仿佛为其镀了一层银辉。
她忽然想起沈知言曾问她:“若有一天,你也成了别人口中的‘恶人’,你会怕吗?”
当时她答:“只要我说的是真话,就不怕。”
现在她才懂,真正的勇气,不是不怕被误解,而是即使被误解,依然选择开口。
数日后,裴昭果然登上“对话坛”。
他讲述时几度哽咽,台下有人怒吼“骗子”,有人掩面哭泣,更多人默默记录他的供述。当他念出第一个受害者的名字时,一位白发老太太颤巍巍站起来,指着他说:“那就是我儿子!他才十六岁啊,就因为你一句话,脑袋炸成了血雾!”
全场死寂。
裴昭脱下外袍,露出背上密密麻麻的鞭痕:“这是我这些年每天打自己一百鞭留下的。我不求您原谅,只求您告诉我,他喜欢吃什么?我想给他烧一顿饭。”
老人愣住,泪水滚滚而下:“他……他最爱吃糖油饼,还总嫌我不肯多放芝麻……”
那一晚,京城多家面点铺彻夜未眠,只为赶制千张糖油饼送往无名碑前。
自此之后,“赎罪者联盟”悄然成立,成员皆为曾参与压迫体系的旧官吏、兵卒、密探。他们不聚众张扬,只默默奔走于各地,协助重建被毁家祠,资助孤儿求学,甚至主动担任“记忆守望团”护卫,保护那些敢于发声的弱者。
与此同时,海外诸国也开始派遣使节来访,欲学习“记忆和解之道”。东瀛使者带回一套《民史启蒙》教材,回国后引发激烈争论;西域诸邦则请求援建“共忆堂”,希望化解百年部族仇杀。
就连一向封闭的北狄可汗也遣子入朝,临行前留下一句话:“听说中原人现在不怕死了,因为他们学会了如何活着记住。”
这一年秋分,朝廷宣布废除“帝王谥号制”,改为“功过评述制”。今后每位君主去世后,须由三公九卿、地方代表、民间学者三方联合撰写评传,公开刊行三年,方可定论。
沈知言闻讯,只是微笑:“朕死后,若有人写‘此帝曾删天下之忆,致万民失魂’,也是实话。”
晚芜听后,提笔补了一句:
>“但也请记得,他曾在废墟月下许诺:让记忆回归人间。”
冬至前夕,阿阮带来惊人消息:江南一座千年古寺出土一批陶板,经辨认为三百年前盲眼乐师所刻曲谱残卷。更奇的是,当几位盲人乐师依谱弹奏时,竟引发数百里内居民集体梦境??他们梦见同一片星空下,无数人手牵手吟唱一首从未听过的歌。
学者们考证歌词,发现竟是早已失传的《忆归》全篇。
一夜之间,这首曲子传遍城乡。婴儿啼哭时,母亲哼起它便安静入睡;老人弥留之际,听到它嘴角竟浮现笑意;就连疯癫多年者,也能跟着旋律轻轻拍手。
晚芜亲自前往寺院,取来一片陶板。抚摸其上凹凸刻痕,她仿佛看见那位盲女在黑暗中微笑:
>“音断处,灯不灭。”
她终于做出决定。
在一个无星之夜,她携紫晶登临终南山顶,将其投入千年火山口。火焰吞没晶体的瞬间,天地骤亮,似有万千声音齐声低语,随即归于寂静。
次日清晨,百姓惊奇地发现,所有铜镜、水面、琉璃窗上,都会在特定角度映出淡淡紫光,转瞬即逝,宛如眨眼。
有人说,那是记忆之魂在巡视人间。
有人说,那是引灯人的微笑。
而孩子们只知道,每当他们对着池塘喊“我记得”,总会有一圈涟漪回应。
春天再次降临。
晚芜搬离青山茅屋,住进京城一条普通巷子。她开了一间小小书坊,名为“记得斋”,专收民间手稿,不论贵贱、真假、荒诞与否,一律收录保存。墙上挂着一幅字,是阿枝写的:
>“记住,就是爱。”
某日午后,阳光正好,她正晒着一摞新收的族谱,忽见一名小童跑来,递上一朵野花:“姐姐说,谢谢你让她妈妈的故事上了戏台。”
她接过花,笑着摸摸孩子的头:“告诉姐姐,下一个故事,我等她来讲。”
夕阳西下,书坊门口排起了长队。
有人捧着泛黄日记,有人抱着祖传账本,还有人拿着歪歪扭扭的蜡笔画,上面写着:“这是我和爸爸在地震前吃的最后一顿饺子。”
晚芜逐一接过,认真登记,编号归档。
夜深人静,她合上最后一本册子,抬头望向天空。
北斗七星缓缓旋转,其中一颗忽然明亮如炬,继而缓缓隐去。
她知道,那是又一段记忆完成了传承。
风吹帘动,送来远处孩童的歌声:
>“月光井,照心田,
>记得甜,不怕年。
>爹娘走,声不断,
>一盏灯,亮千年。”
她唇角微扬,轻声应和:
“是啊,亮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