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苏杭陆氏在江宁府城的别业——陆园之内,与前几日府衙前的肃杀形成鲜明对比,依旧是雕梁画栋,灯火辉煌。内堂之中,紫檀木的桌案上摆满了精致的夜宵,几名衣着暴露的歌姬正小心翼翼地侍立在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是,往日里觥筹交错、笑语喧哗的场景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陆氏家主陆观澜,年过五旬,面容清瘦,穿着一身暗绣祥云纹的杭绸直裰,手中那对盘得油光水滑的狮子头核桃,此刻却被他捏得“咯吱”作响。他阴沉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下或坐或立的十数名陆氏核心族人及心腹管事。
“三日前,钱沛霖那厮是如何栽的,想必诸位都听说了吧?”陆观澜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坨子,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两位钦差,明日一早,便要亲临我陆氏宗祠。诸位……都说说吧,我陆家,该如何‘迎接’这两位贵客?”
堂下一片死寂,只有角落里一座自鸣钟发出单调的“滴答”声,更添了几分焦躁。
“大哥!”一个粗豪的声音猛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难堪的沉默。说话的是陆观澜的三弟,陆观涛。他平日里负责陆家漕运上的“护航”和城外几处庄园的“看护”,手下养着百十号亡命之徒,此刻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酒杯都跳了起来。
“依我看,怕他个鸟!那姓齐的和姓费的,不过是两个仗着皇命的黄口小儿!我陆家在江南是什么根基?他们敢动我陆家一根汗毛试试?明日他们若敢上门,直接让府里的弟兄们备好棍棒,给他们点颜色看看!”陆观涛满脸横肉,唾沫横飞。
“三弟,住口!”陆观澜冷喝一声,三角眼中寒光一闪,“匹夫之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当这是街头斗殴不成?那两位是钦差!代表的是官家!”
坐在陆观澜下首的族老陆伯言,此刻也是满面愁容,他颤巍巍地开口:“家主,三爷此言虽鲁莽,却也道出了我等心中的憋屈。只是……如今这官家,非比寻常啊。钱沛霖那等在江宁府经营多年的地头蛇,说办就办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等……还是当慎重行事啊。”
“慎重?如何慎重?”陆观澜的侄子,负责家族丝绸生意的陆文轩尖声道,“难道真要学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主动上门去磕头认罪,任由他们抄家夺产不成?我陆家百年基业,岂能如此任人鱼肉!”
“文轩贤侄此言差矣。”陆伯言叹了口气,“老朽并非主张束手就擒。只是,硬抗的风险实在太大。依老朽之见,明日钦差上门,我等当先礼后兵。账目田产,不妨先拿出一些无关痛痒的来应付,探探他们的胃口和底线。同时,暗中联络扬州程家、湖州孙家他们,看看能否共同进退,给京里施加些压力。”
“联络他们?”陆观涛嗤笑一声,“平日里称兄道弟,真到了节骨眼上,哪个不是明哲保身的老狐狸?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我手底下那帮弟兄!”他话锋一转,眼中凶光毕露,压低了声音凑到陆观澜身前,“大哥,依我看,一不做二不休!明日他们既然敢来我陆家,那便是自投罗网!咱们在府里埋下些好手,寻个机会,做得干净些……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胡闹!”陆观澜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陆观涛!你当这是草寇行径吗?暗杀朝廷钦差,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想让我陆家上下数百口,都给你陪葬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