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官银号的铜锁在腊月的寒风里冻得发僵,婉儿的指甲几乎掰断才撬开那道生了绿锈的门环。账房先生的算盘珠子上落着半寸厚的灰,却独独光绪三十四年的采购账册被翻得发亮,纸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书签还带着新鲜的折痕 —— 有人比她早一步来过。
“十月初七,采购砒霜三十斤,用途标注‘颜料作坊’……” 婉儿的指尖划过泛黄的宣纸,批文处 “世续” 的官印红得刺目。世续是文华殿大学士,慈禧太后最亲信的军机大臣,去年刚兼了内务府总管,此刻却在官银号的账本里,为三十斤剧毒之物盖上了通关印。更蹊跷的是,砒霜单价高出市面三倍,分明是特意走了 “内廷特供” 的路子。
她翻到账册背面,发现用蝇头小楷记着一行密注:“初九日酉时,交崔总管物件于西华门角楼。” 酉时正是日落时分,崔总管自然是崔玉贵 —— 慈禧身边的二总管,光绪帝发病前两日,正是此人捧着食盒进的瀛台。婉儿想起寇连材日记残页里的 “太后赐食酪饼”,日期正是十月二十一,而从采购到交货,中间隔了整整十二天,足够让剧毒之物在层层转手后,变成皇帝案头的 “赏赐”。
账房的雕花窗突然 “吱呀” 一声开了道缝,北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吹得账册哗啦啦翻页。婉儿慌忙按住跳动的纸页,却在 “世续” 的官印下方,看见半枚模糊的指印 —— 带着胭脂香气的粉渍,分明是女子常用的玫瑰香粉,而世续其人素以清廉自居,断不会用这种香粉。她忽然想起,储秀宫的掌事女官素秋,正是世续的远房侄女。
离开官银号时,雪地上新踩出的脚印直通内务府方向。婉儿绕道御膳房后巷,听见几个老厨役蹲在避风处烤火,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自打十月十五,皇上的膳就改由颐和园小厨房送了,” 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厨子低声道,“说是老佛爷怕宫里灶火冲撞了圣体,可谁不知道,颐和园的厨子全是崔总管的心腹……”
她悄悄掀开御膳房的棉门帘,酸腐的气息扑面而来。当月的食材流水账摊在案板上,十月二十日的记录格外刺眼:“苏式酪饼十二匣,由颐和园膳房采办,领用人崔玉贵”。旁边还有行墨笔批注:“面里掺了山西老陈醋”—— 但懂行的人都知道,酪饼讲究的是奶香,断不会用醋来调味,这 “陈醋” 二字,分明是暗语。
婉儿的手按在冰凉的账册上,突然想起屈永秋说过,砒霜溶于水后呈酸性,与面食同蒸会产生更剧烈的毒性反应。而颐和园小厨房,正是慈禧太后日常用膳的地方,那里的厨子自然懂得如何在 “赏赐” 的点心里做手脚。她又翻到十月初九的采购单,上面记着 “玫瑰花露十斤”,领用人同样是崔玉贵 —— 这种花露常用来掩盖药味,与怀表表链上残留的淡淡花香如出一辙。
雪越下越大,婉儿躲在拐角处,看见崔玉贵正陪着素秋往储秀宫去,素秋腕上戴着的鎏金镯子,正是世续去年献给太后的寿礼。她突然想起在档案库见过的世续日记残页:“太后忧劳圣体,嘱备良药以安神……” 所谓 “良药”,怕就是这三十斤砒霜所化的毒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