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元年春末,瑾妃的长春宫已锁了三月。婉儿跟着内务府的老嬷嬷掀开雕花槅扇时,一股陈腐的霉味混着胭脂水粉的残香扑面而来,窗棂上的茜纱帘早已褪成浅粉色,像块浸了水的素绢,将春日阳光滤成病恹恹的昏黄。
遗物堆在东次间的朱漆描金箱里,最上层是叠得齐整的月白衫子,领口还留着浅褐色的茶渍 —— 那是瑾妃在瀛台陪光绪帝时,常用的六安瓜片痕迹。婉儿翻到箱底,触到一双绣着并蒂莲的宝蓝缎面鞋,鞋头缀着的珍珠已发黄,针脚却密得看不见线头,鞋底边缘的明线里,隐隐透出几星灰白粉末。
"这鞋从未见主子穿过。" 老嬷嬷用帕子捂着嘴咳嗽,眼角的皱纹里嵌着多年的宫墙灰,"自打珍主子殁了,瑾主子就只穿青布鞋,说莲花虽好,开在泥里总沾腥。" 婉儿捏住鞋跟轻轻一掰,木跟与鞋底的夹层竟应手而开,指甲大的蜡纸包里,裹着指甲盖大小的白色结晶,在漫进来的阳光里泛着冷冽的光泽 —— 是砒霜。
她的指尖骤然收紧。这双鞋的尺码偏小,鞋楦却做得宽大,分明是男子脚型。养心殿的档案里记着,光绪帝的膳食太监王商,生得五短身材,偏有双女子般的小脚,曾被李莲英笑作 "鞋跟上长着贼骨头"。而王商正是在光绪帝 "驾崩" 当晚,被发现死在值房,卷宗里写着 "暴病身亡",可婉儿记得,抬棺时棺底漏出的药渣里,有夹竹桃的碎叶。
鞋底夹层的蜡纸上印着极浅的莲花纹,与瑾妃妆匣里的粉盒暗纹一致。婉儿对着光举起绣鞋,发现鞋跟内侧有三道平行的磨损痕迹,角度偏斜向西 —— 养心殿东暖阁的地砖上,光绪帝临终前的拖擦血印,正是这个方向。那时她跪在帷帐外,听见殿内传来瓷器摔碎的声响,后来看见王商的鞋底沾着香灰,却没留意鞋跟的磨损。
"瑾主子殁前三个月,常让小厨房做杏仁酥。" 老嬷嬷突然凑近,声音低得像怕惊醒箱底的冤魂,"可每次都让王商送去瀛台,说皇上爱吃这甜口。" 婉儿浑身一震,杏仁酥里若掺了砒霜,与夹竹桃的毒理反应会延迟发作,难怪光绪帝在加量安神汤后两日才暴毙 —— 原来毒药分作两路,一路在药汤里日日累积,一路在点心间慢慢侵蚀,最后由王商借着送膳机会,用鞋底的砒霜结晶完成致命一击。
鞋头的并蒂莲绣线里,混着几根银线,在暗处会泛出幽蓝荧光。婉儿想起《千金方》里的记载,这是西域传来的 "引毒线",遇砒霜则显荧光,专门用于验毒。瑾妃将银线绣进鞋面,分明是知道这双鞋藏着剧毒,却又要留下线索 —— 她与珍妃同为他他拉氏,光绪帝被囚瀛台时,唯有瑾妃能偶尔探视,这双鞋或许是她冒死留下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