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是从黎明时分开始落的,起初只是疏疏朗朗的几点,打在相府梧桐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谁在絮絮叨叨地说些旧话。到了辰时末,雨丝便密了起来,织成一张朦胧的水网,将整座相府笼罩其中。后罩房的雕花窗棂间漏进些微湿冷的风,卷着雨气扑在苏锦璃的脸上,让她本就微弱的呼吸更显轻浅。
她躺在铺着软缎的卧榻上,身上盖着江砚亲手为她选的云锦被,却依旧觉得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这些日子她已不大能进食,每日只靠参汤吊着命,曾经饱满的脸颊如今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隆起,衬得一双眼睛格外大,只是那眸光早已不复往日的清亮,像蒙了层厚厚的雾。枯瘦的手背上,老年斑密得像撒了把黑芝麻,唯有腕上那支羊脂玉簪还透着温润的光——那是江砚在她及笄那年送的,说簪头的并蒂莲纹像极了她笑起来的梨涡,如今戴在她日渐纤细的手腕上,竟空出了一圈缝隙。
"奶奶,您尝尝这碗参汤好不好?刘太医新换了方子,加了您最爱吃的蜜枣。"小月儿跪在榻边,手里端着个描金小银盏,声音压得极低,怕惊扰了榻上的人。她如今也是快要抱孙子的人了,鬓边却还学着奶奶年轻时的样子,簪了朵半开的栀子花,只是那花白得像雪,衬得她眼角的细纹格外明显。
苏锦璃缓缓转动眼珠,视线落在小月儿脸上,却像是透过这张熟悉的面容看见了另一个人。五十年前的雨天突然在眼前清晰起来——那时她刚重生不久,在破庙里躲雨,江砚披着湿透的蓑衣冲进来,怀里揣着个用油布包了三层的油纸包,发梢的雨水滴在她手背上,冰凉刺骨,他却笑得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锦璃,快尝尝,西街李记的桂花糕,我跑了三条街才买到的,还热乎呢。"
"不喝..."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反复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留着...给你爷爷..."
小月儿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啪嗒一声掉在银盏边缘,惊起一圈涟漪。她连忙低下头去擦,发间的栀子花蹭到了苏锦璃的被角:"爷爷他...爷爷在西街的糖画摊等您呢,让您把汤喝了才有力气去找他..."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苏锦璃混沌的意识。她想起江砚走的那个冬天,雪下得比哪年都大,他攥着她的手,指尖凉得像冰,却偏偏要笑:"锦璃,别难过,下辈子我还在老地方等你,西街糖画摊,我给你画最大的凤凰。"如今一晃眼,当年扎着双丫髻的小月儿都已生了华发,时间啊,真是快得像指间的沙。
"娘,"念璃端着铜盆走进来,盆里的温水冒着热气,她眼圈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我给您擦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