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凉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后脑勺。林野盯着那块污渍,仿佛能闻到那股焦苦的、带着奇异香气的咖啡味儿,与工区里永远散不掉的柴油味、汗味和钢轨打磨的粉尘味格格不入。这味道像一把扳手,咔哒一声,拧开了记忆深处一扇沉重的道岔。
“血统收益……”赵叔那口浓重的、仿佛永远带着道砟粉尘味儿的乡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耳边响起,清晰得吓人。那是上个月发工资那天,在工区食堂最油腻的角落里,赵叔就着半杯劣质散白,压低了嗓子说的,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全是认命的浑浊,像两条被磨平了棱角的旧钢轨。“小林子,懂不?这就叫‘血统收益’!生下来是啥命,在这铁路上,尤其是在咱这工务段,就是啥命!”赵叔干枯、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指用力戳着油腻腻的桌面,指甲缝里嵌满了洗不掉的黑色油泥。
“瞧瞧人家段长家那小子,”赵叔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野碗里寡淡的冬瓜汤上,“陈大奎!技校出来头一天,啥活儿没干,连捣固镐都没摸热乎,单间宿舍先安排上了!就在段机关楼后面那小院儿,热水器嗡嗡响,空调呼呼吹,窗明几净!你再瞅瞅咱爷几个?”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气息喷涌而出,“四个老梆子,挤在工区旁边那个八面漏风的破板房!夏天闷得像个蒸汽车头驾驶室,冬天呢?嗬!风跟道岔上的冰溜子似的,从墙缝、从窗户框子、从天花板的破洞里往里钻!外头下大雨,里头就下小雨!脸盆脚盆接满了往外倒,一晚上折腾好几回,骨头缝里都冻透了,比在零下二十度换轨还遭罪!”
赵叔那张被岁月、风霜和沉重的轨枕刻满沟壑的脸,此刻异常清晰地浮现在林野眼前,和考勤表上那块咖啡渍、和墙上“安全运行3000天”的褪色标语重叠在一起。那单间宿舍的钥匙……那板房屋顶永远湿漉漉发霉的痕迹……陈大奎迟到时手里滴水的海鲜袋,还有那印着动车logo的杯子……还有眼前这个刺眼的“全勤”……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和柴油味的愤怒,像工区角落里废弃的枕木防腐油桶里翻涌的黑色泡沫,无声无息地在林野胃里翻腾、堆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