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正后的第一个月,晨光像往常一样,带着工业区的凛冽,斜斜地切进单身宿舍的铁窗。铁窗锈迹斑斑,将阳光切割成不规则的菱形,投在水泥地上,晃动着,如同某种无声的警告。林野站在穿衣镜前,正要扣上工服的第二颗纽扣,动作却突然顿在半空。
那是一颗灰白色的螺帽纽扣,边缘有些磨损,金属螺纹硌在指腹下,留下浅红的印子。他感觉到了,这颗纽扣松了,松到能在扣眼里打转,仿佛随时会挣脱束缚,滚落到地上。针脚处的布料泛着被反复拉扯的毛边,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纸,脆弱而廉价。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工装裤后兜,那里有个鼓囊囊的针线包,是他转正时,师父赵叔硬塞给他的。针线包是那种老式的铁皮盒子,边缘已经磨损,但依然结实。他想着,等午休的时候,找个没人的角落,把这只松动的纽扣缝好。可就在这时,他瞥见领口处的褶皱在穿衣镜里划出三道歪斜的折线,那折线像某种不祥的预兆,正触碰到《千分制考核细则》第 127 跳的模糊边界。
“仪容不整,扣 100 分。”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他的心里。
晨光依旧,却让林野感到一阵寒意。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那颗松动的纽扣胡乱塞回扣眼,然后匆匆洗漱,准备上班。
上午十点的巡检路线像条绷紧的钢索,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林野跟着工长陈大奎的反光背心,在轰鸣的设备间里穿行。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铁锈和某种不知名化学物质混合的气味,呛得人喉咙发痒。陈大奎身材高大,走路带风,反光背心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扎眼,像一道移动的警戒线。
当他们经过三号压力表时,林野习惯性地弯腰检查读数。就在这时,胸前那颗松动的纽扣,仿佛等不及似的,猛地挣脱了束缚,坠落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响。
这声音在轰鸣的设备间里并不算突兀,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林野。他几乎是本能地抬眼看向陈大奎。抬眼正撞见陈大奎转身时嘴角那抹难以察觉的冷笑。那双常年握着考核表、指节粗大却异常灵活的手,此刻正举着手机,镜头对准他敞开的衣襟,连拍三张。闪光灯在冰冷的金属设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如同冰讽的碎片。
“《细则》127 条,仪容不整。” 陈大奎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林野心上。他的皮鞋碾过滚到脚边的纽扣,那声音细微,却让林野浑身一颤。考核表在clipboard上压出清晰的折痕,仿佛那不仅是纸,更是某种命运的刻痕。“纽扣脱落未及时处理,顶格扣 100 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