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孩童哭着说:“我……我去年骗先生说写了作业,其实没写。”
少年一一接过,放入特制的陶瓮中,埋于桃林中央。
“这不是耻辱坛,”他说,“这是重生井。我们不必完美才能说话,但必须诚实才能继续说话。”
就在“心渊试炼”推行月余之际,北方再传消息??王庭废除了“禁语令”。
不是被迫,也不是伪装妥协,而是由太后亲颁懿旨,昭告天下:
>“先帝误信谗言,以言治罪,致忠良寒心,史册蒙尘。今朕观星象更移,民心向真,乃知天意不可违。自即日起,恢复民间修史之权,赦免过往‘野录’之罪,重建史馆,广征遗文。愿与万民共写一部不说谎的历史。”
诏书末尾,赫然钤印“诚玺”二字??据传,此印本为历代帝王封存真相所用,如今竟被翻转使用,成为发布真实的凭证。
使者送来诏书时,双手颤抖:“太后说……她梦见了母亲。那个被活埋在缄口渊的女人,站在梦里一直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流泪。”
少年听罢,久久不语。最终只回了一句:“请转告太后??她不说,我们也懂。”
此后三年,天下大变。
不再是刀兵铁马的变革,而是静水流深的重塑。
村庄改回古名,城池重立碑铭;
孤儿寻亲启事贴满街巷,失传姓氏陆续恢复;
甚至连宫廷编纂的新国史,也专设“罪录卷”,详载历代暴政与谎言。
更有奇事发生:某些曾参与镇压的老吏,临终前纷纷托孤交信,称“家中阁楼夹墙内藏有密档”,或“祖坟碑底埋有手札”。有人打开一看,竟是当年被删改的奏折原件,批注犹带血痕。
人们渐渐明白??
那些沉默者,并非全然无情。
他们只是太怕,太久。
而现在,终于有人替他们开了口。
某年春分,少年独自登上南云溪最高崖。
这里曾是他宣读《终章序》的地方,如今建起一座无顶之亭,名为“言台”。四面敞开,任风吹雨打,书页飞扬。
他带来一本全新的册子,封面空白。
他知道,《补遗录》已完成它的使命。它是一把钥匙,打开门后,路要由所有人一起走。
他提笔写下新书的第一行:
>**《诚书》开篇:言之始,不在笔,而在喉头那一寸松动。**
身后脚步轻响,是那位盲童,如今已长成青年,手持一根桃木杖,缓步而来。
“先生,”他微笑,“我能为您读一段吗?”
少年点头。
青年清了清嗓子,朗声诵道:
>“从前,有一群人,他们不敢说话。
>后来,有一个人开始说话。
>再后来,他们发现??
>原来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个想说实话的孩子。”
风穿过言台,卷起纸页,向着四面八方奔去。
有的落入田间,被农夫拾起,笑着念给孙子听;
有的飘进学堂,孩子们争相传阅,争相举手:“老师,我也想写一篇!”
有的飞越千山,抵达南海孤岛,落在一位老渔夫膝上。他抚摸着那页纸,喃喃:“晚舟啊,你听见了吗?他们在替我们说话。”
而在地底深处,那座青铜巨殿终于崩塌。
人脸鼎炉轰然倾覆,炉腹中万千面孔化作光点,升腾而去,散入人间。最后一点意识消散前,那模糊的帝王身影低声呢喃:
>“原来……最可怕的不是有人揭穿谎言。
>而是当所有人都开始说真话时,
>竟再也没有人需要害怕了。”
千年秩序就此终结。
没有欢呼,没有庆典,只有一种悄然降临的平静??
像春天的溪水终于融化最后一片薄冰,像深夜的风终于吹开第一扇紧闭的窗。
多年以后,桃林依旧繁茂。
一名小女孩蹲在坟前,看着一朵透明桃花缓缓绽放。花瓣上写着:“谢谢你们还记得我。”
她轻轻摘下,捧在手心,跑向课堂。
老师正在讲《诚书》第一章。
她举起花,问:“老师,这个人是谁?”
老师接过桃花,凝视片刻,微笑道:“她是你曾祖母。她在饥荒年救过七个孩子,却被当作‘散播恐慌’抓走。直到三十年后,才有人想起她的名字。”
小女孩眨眨眼:“那……我们现在可以说她的故事了?”
“当然。”老师轻抚她的头,“而且,你要怎么讲,都行。”
窗外,风正穿过山谷,掠过屋檐,拂动书页,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轻轻问:
你要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