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顾元清闭关的第六年,魔灾毫无征兆都陡然爆发。
无数天魔汇成遮天蔽日的洪流,嘶吼着、尖啸着,如同决堤的黑色浪潮,向着人族疆域汹涌扑来。
当!当!
苍凉而急促的警钟声响彻每一座边境雄...
你要怎么说?
风又起了,卷着桃林深处的碎瓣,在空中打了个旋,落进南云溪的浅滩。水波轻荡,将那花瓣托起,像一只微小的舟,载着一句未尽的话,缓缓漂向远方。
少年已不常下山。他的背更弯了些,额间金纹却依旧明亮,仿佛嵌入骨血的一道星痕。他不再执笔日日书写,但案头总摊着纸,墨是温的,笔是新的。他知道,话一旦开始,就不会真正停歇。
这一日清晨,盲眼青年照例来送晨露煎茶。他脚步稳健,桃木杖点地无声,像是早已把这片桃林刻进了心脉里。他放下茶盏,忽道:“先生,昨夜我听见了‘他们’的声音。”
少年抬眼。
“不是梦。”青年静立窗前,面朝山谷,“是在地底,很远,又很近。像无数人在低语,却没有一个字能听清。可我能感觉到??他们在笑。”
少年沉默片刻,端起茶,吹了口气。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眉目。“三百年前,有人把真相埋进土里,以为它会腐烂。可土地记得比人长久。它只是等,等到有人愿意听。”
青年点头:“所以《诚书》不是终结,而是回响。”
“是啊。”少年轻叹,“我们曾怕说真话会引来灾祸,后来才明白,不说真话,才是最大的灾祸。它让恶在暗处生长,让善在孤寂中死去。而现在……人们终于敢问:为什么?”
正说着,远处传来钟声。
不是诚堂每日辰时的鸣心钟,而是另一种??低沉、悠远,带着金属裂纹般的震颤,仿佛从大地深处挤出。三长两短,正是“言台”遇异象的警讯。
少年起身,青年紧随其后。两人踏过青石小径,穿过层层桃林,登上言台。
台上空无一人,唯有中央石案上,静静躺着一块新出土的玉版。它通体灰白,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可当阳光照落,裂隙中竟泛出幽蓝微光,如同星河倒映。
少年俯身细看,指尖轻抚玉面。刹那间,一股寒流自指腹窜入心口,眼前景象骤变??
他看见一座城,被铁幕笼罩。城中百姓皆戴面具,面无五官,只有一道横缝,用以进食与呼吸。他们行走整齐,言语统一,每句话都经过铜铃校准。谁若发音偏移,颈后烙印便会发烫,直至昏厥。
城中心立着一座高塔,塔顶悬一口巨钟,钟内铸有九百颗人舌,每一颗都来自“妄言者”。钟声一响,万人跪伏,齐诵:“言即罪,思即罚,心不可测。”
而在塔底最深处,关押着最后一个能哭的人。
她是个小女孩,赤足蜷缩在石室角落,双手抱着膝盖。墙上刻满了字,密密麻麻,全是同一个问题:
**你要怎么说?**
她没回答。她只是不停地写,用指甲,用血,用烧焦的木炭。她的手指早已溃烂,可她还在写。因为她知道,只要还有一个字留下,就没人能彻底抹去她存在过的痕迹。
幻象消散。
少年踉跄后退一步,脸色苍白如纸。
“这是……”青年伸手扶住他。
“是‘缄口纪’。”少年喘息着,“那段被抹去的百年。伪弦鼎最盛之时,天下禁语,连梦话都要登记。凡说‘我记得’者,皆被视为叛逆。这玉版,是当时一位史官藏于地脉的遗证。”
青年沉默良久,忽然问:“那女孩……后来呢?”
少年闭上眼:“我不知道。玉版到这里就断了。但她写的那些字……也许还在某处。”
话音未落,玉版忽然自行翻转,背面浮现出一行新字:
>“她说:我要告诉以后的孩子,眼泪不是软弱,是还活着的证明。”
两人怔然对视。
就在此刻,山下传来喧哗。一群孩子奔上言台,手中挥舞着纸页,脸上洋溢着兴奋。
“先生!先生!”一个男孩气喘吁吁地喊,“我们在老祠堂的地基下挖到了东西!好多竹简!上面写着‘补遗录?残卷八’!”
“还有画像!”另一个女孩举起一片薄绢,“是一个穿黑袍的女人,手里拿着笔,旁边写着‘沈玉娘,靖元元年死于沉塘,著《疫民录》三卷’!”
“我们读了!”第三个孩子大声说,“她说,瘟疫不是天灾,是官府把药卖给了富商!她说,死的不只是病人,还有良心!”
少年听着,眼眶渐热。
这些孩子不懂什么叫“危险”,也不知“避讳”为何物。他们只知道,有人写下了真相,而他们有权读,有权讲,有权愤怒,有权流泪。
这才是真正的胜利。
他缓缓蹲下身,看着这群眼睛明亮如星的孩子,轻声问:“你们想做什么?”
“我们要办展览!”男孩挺起胸膛,“在村口搭个棚子,把竹简摆出来,再画些图画,让大家都知道沈玉娘是谁!”
“还要演戏!”女孩补充,“我来演她!我要站在台上说:‘你们可以杀我,但杀不死真相!’”
少年笑了。他伸手抚摸孩子的头,像许多年前,那位早已逝去的老塾师曾抚摸过他一样。
“去吧。”他说,“但记住??不要只为她说话,也要问自己:如果我是她,我会怎么活?我会怎么写?我会在什么时候,宁愿死也不闭嘴?”
孩子们郑重地点头,飞奔而去。
青年望着他们的背影,轻声道:“您说得对。重生井埋下的不是耻辱,是种子。它们在等人浇水,等人心松动。”
少年站起身,望向南方天际。那里云层翻涌,似有雷光隐现。
“北方又有异动。”他说,“我昨夜观星,紫微垣偏移半度,主‘旧权欲复’。”
“可王庭已废禁语令,太后亲颁诚玺,难道还会回头?”
“权力从不会自愿消失。”少年摇头,“它只会变形。从前是刀剑封喉,现在可能是甜言裹毒。他们会说:‘你说吧,但我们不听。’他们会建‘真相博物馆’,把《补遗录》当作古董陈列,然后说:‘看,我们多开明。’他们会鼓励人人发言,再用千万噪音淹没最重要的声音。”
青年皱眉:“那怎么办?”
“继续破链。”少年目光坚定,“伪弦靠的是‘害怕说真话’,我们就让更多人不怕。不仅要敢说,还要会听;不仅要记录,还要追问;不仅要纪念死者,更要守护生者仍在承受的痛。”
他转身走向桃林深处,取出一只陶瓮。瓮身刻着“心渊第三试”五字。他打开封泥,倒出一卷泛黄的手稿。
“这是昨夜有人匿名投递的。”他说,“一位曾在清音司任职的老吏,临终前写下忏悔。他承认,自己亲手销毁了七十三份民间奏报,其中包括一封关于‘童工矿难’的血书。但他也留下线索??京城西郊某废弃驿站的井底,埋着原始副本。”
青年接过手稿,指尖微颤:“若属实,这将是第一份直接揭露皇族私矿暴行的证据。”
“所以,”少年凝视着他,“你愿去取吗?”
青年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将手稿贴在胸前,仿佛在感受那份迟来三十年的重量。
良久,他微笑:“先生,我虽看不见路,但我认得声音的方向。只要还有人等着被听见,我就走得下去。”
少年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桃核,刻下一字:“听”。
“带上它。”他说,“当你怀疑时,就摸一摸。它会提醒你??倾听,也是一种说话。”
三日后,青年启程北上。
与此同时,南方海岛传来消息:一名老渔夫在退潮后的礁石群中,发现了一块嵌入岩层的青铜片。经辨认,竟是三百年前“南海守信碑”的残角,上面仍可见“林晚舟”三字。当地村民自发组织,欲重建纪念碑,并申请将其列入《诚书》首批收录名录。
而在中原腹地,一座小县城悄然掀起风波。县志馆开放查阅当日,一位老太太拄拐而来,指着某页名单泣不成声??那是她失踪五十年的父亲,原为战地记者,因报道饥荒被定为“动摇民心”,从此人间蒸发。如今档案解密,她终于知道父亲最后的身影,是被绑在牛车上,口中塞布,游街示众。
她当场跪地,朝着北方磕了三个头。
当晚,她孙子在社交媒体写下长文:《我的祖父不是叛徒》。一夜之间,转发十万,评论如潮。有人附和,有人质疑,有人辱骂,说“陈年旧事何必翻腾”。但更多人站出来,讲述自家类似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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