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悚然。
他们正是那七人。
就在这一刻,萧景知腕间的共鸣丝线再度震颤??不是断裂,而是复苏。
盲儒没死。
他在传递信息。
一段极其微弱的琴音顺着丝线流入脑海,是断弦古琴特有的颤音,组合成一句暗语:
**“钟在人心,亦在人痛。欲毁钟者,先承其痛。”**
萧景知猛然起身:“我知道了。他们不是要杀我们,是要我们‘自愿’成为钟魂。只要我们在绝望中主动献声,钟就能获得无可匹敌的力量??因为那是‘觉醒者’的哀鸣,比千万愚民的顺从更纯粹。”
“那怎么办?”柳氏声音发抖。
“很简单。”他望向窗外风雪,“我们去赴约。”
七日后,归墟谷。
此处本是上古战场,相传楚清河曾在此斩杀叛道乐官,血染黄沙,百年不绿。如今谷中升起七座石坛,坛上各立一碑,碑面空白,唯有一孔,似待填音。中央深井喷出寒雾,隐约可见一口巨钟悬浮半空,通体漆黑,竟似由凝固的夜色铸成。
七道身影缓步走入山谷。
萧景知走在最前,手中短笛未举,却已有风自动绕身旋转。身后六人,各自携带着象征他们“真心”的器物:柳氏的茶壶、铁匠的锤、猎妖人的弓、药医的杵、游方客的铃、盲儒的琴??最后一位竟是姜云,他双手空空,只额前贴着一面青铜镜,镜中再无钟影,唯有一朵梅花缓缓绽放。
“你们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井中升起。
石坛顶端,一名白衣老者缓步走出,面容枯槁,双目却亮得骇人。他胸前挂着那枚“归寂”令牌,手中握着一根白骨笛。
“我是归寂司末代司首,薛无音。”老人冷冷道,“三十年前,我亲眼看着百姓因失律而互食,妻女被狂乱者拖入深巷。我发誓,绝不让混乱重演。你们毁钟,是解放?不,你们只是把锁链换成了毒药!”
“所以我们来了。”萧景知平静道,“不是来争对错,是来终结循环。”
“终结?”薛无音大笑,“唯有重铸永恒之钟,才能终结一切!你们七个,皆曾挣脱束缚,又甘愿归来,正是最佳祭品??你们的‘醒’,将成为新钟的‘魂’!”
话音未落,七座石碑突然射出光索,直扑众人眉心。
剧痛袭来。
萧景知感到自己的记忆被强行抽取:母亲临终前未能唱完的摇篮曲、第一次违抗师命吹奏野调的颤抖、云台上看见百姓跪哭时的心碎……所有情感都被压缩成音符,注入黑钟。
但他没有抵抗。
反而笑了。
“你说得对。”他嘶哑开口,“我们的醒,确实能成全你的钟。但你也忘了??觉醒之人,最懂得如何‘假死’。”
他猛然咬破舌尖,鲜血喷在短笛裂痕处。
刹那间,笛中残存的七人合奏之音爆发而出,化作一道金红色波纹,逆冲天际。与此同时,其余六人同时动作:柳氏摔碎茶壶,瓷片嵌入碑眼;铁匠挥锤击地,震断地脉锁链;猎妖人割耳取玉,以血祭弓;盲儒抚断弦,奏出无声之音……
七道意志,在同一瞬选择了“不献祭”。
黑钟剧烈震颤,发出刺耳哀鸣。
薛无音怒吼:“不可能!你们明明已被困于心狱!”
“心狱困得住奴隶。”萧景知缓缓站起,眼中泪血交织,“困不住醒来的人。”
他举起短笛,面对黑钟,吹出了第一音。
不是童谣。
不是《礼魂引》。
是一首全新的曲子??由三百个村庄的哭声、七十场婚礼的欢笑、十九次抗争的呐喊编织而成。它不成律,不合谱,却让天地共鸣。
黑钟开始崩解。
石碑逐一炸裂。
薛无音仰天长啸,白骨笛寸寸断裂,最终化为飞灰。
风暴平息时,井中只剩一口残钟,通体布满裂纹,却依旧悬挂着,未坠。
姜云走上前,轻轻触碰钟身。
“它还能响吗?”有人问。
“能。”姜云微笑,“但只会响一次??当万民共同决定需要它的时候。”
萧景知望着残钟,轻声道:“那就把它留在这里吧。不加封印,也不供奉。让它成为一面镜子,照见我们每一次对自由的贪恋,和对秩序的渴望。”
众人默然点头。
归途上,柳氏问:“接下来呢?”
“继续走。”他说,“有人还在哭,有人刚学会说话,有人正写下第一首属于自己的诗。我得去听听。”
十年后。
南海之滨,新建的“醒学堂”中,孩童们围坐一圈,听一位白发老者讲述往事。
“……于是萧先生吹响了那支裂了缝的笛子,钟就碎了。但从那天起,每个村子都有了自己的声音。有的敲锅,有的拍板,有的干脆放声大喊??只要是为了提醒邻居有妖来袭,都是好音乐。”
“那钟还会回来吗?”一个孩子问。
老者微笑:“也许会。但如果它回来,一定是被大家请回来的,而不是强迫挂上去的。”
窗外,海风送来一阵悠远的笛声。
老者闭目聆听,眼角湿润。
他知道,那个人还在路上。
而在万里之外的昆仑雪顶,一块无名石碑静静矗立。碑面光滑如镜,某一夜,月光下忽然浮现出两行小字:
**“第七人非终焉,乃启始。”**
**“第八人非虚妄,乃共担。”**
风过处,字迹渐隐,如同从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