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的时候有免不了的接风宴,走的时候,方盛婉拒了所有的客套。
没别的。
不能既耽误片场时间,又让剧组多花接待费。
更何况时间还早,虽然没有直飞香港的航班,但还能直飞羊城...
高原的风裹着雪粒,抽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刀片。小陆站在海拔四千八百米的临时营地前,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远处哨所的红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某种不屈的宣言。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封信??字迹歪斜却用力,纸张边缘已被汗水浸得发软,是那个新兵亲手托人送来的。
“我以前总觉得,守边是种任务。”信里写道,“可看了你们拍的《黎明之前》,我才明白,这不只是任务,是活着的人替死去的人继续站岗。”
小陆把信折好,放进胸前口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他知道,这部续集不能再用传统的叙事逻辑去架构。它不该有英雄式的独白,也不该刻意煽情。它必须像冻土下的根脉,在沉默中延伸,在无声处爆裂。
方盛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姜茶,铝杯外壁烫得几乎握不住。“今天试拍第一场巡逻戏,”他说,“剧本他们自己改了三遍。最后一版连时间都按真实日志来:凌晨三点出发,七点抵达冰裂缝区,十一点遭遇暴风雪……全程二十四小时无剪辑直播。”
“直播?”小陆皱眉,“上面同意?”
“没问上面。”方盛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我们只说‘内部记录’。但信号会通过卫星链路同步传回后方三个志愿者站点??青海玉树、四川甘孜、云南迪庆。他们会转播给当地学校和社区中心。如果有人想看,自然能看到。”
小陆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比我还疯。”
“不是疯,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往前一步。”方盛望着远处雪山,“这些年,我们总在等许可。可有些事,等不来。就像那位老兵说的,‘不能让名字彻底消失’。现在,轮到我们不让画面被抹掉了。”
当天夜里,拍摄正式开始。
没有灯光组,没有威亚,没有替身演员。参与演出的十二名官兵全是真实戍边战士,他们穿着日常执勤装备,背着三十公斤的补给包,在零下二十八度的环境中徒步穿越结冰河谷。摄像机由两名随队摄影师手持,电池每隔四十分钟就要更换一次,否则会在寒风中瞬间耗尽。
镜头里,一名年轻士兵脚下一滑,整个人摔进积雪坑。他挣扎着爬起,嘴里骂了一句脏话,又默默系紧背包带继续前行。没人喊卡,因为这不是表演,而是生活本身。
小陆蹲在监视器旁,看着实时画面,手指冻得发僵。他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每当队伍经过某段山路时,战士们都会下意识地抬手敬礼。他问方盛原因。
“那是三年前牺牲的班长倒下的地方。”方盛低声说,“他们每过一次,就敬一次礼。不是命令,是习惯。”
小陆心头一震。他立刻决定将这个动作保留下来,并建议在后期不做任何标注说明??让观众自己去发现、去追问、去记住。
接下来的几天,拍摄持续推进。最艰难的一场戏发生在第五天清晨:模拟夜间突袭救援。一支小队需在暴雪中奔赴二十公里外的废弃观测站,营救“被困战友”。实际拍摄时,天气突变,真暴风雪来袭,能见度不足五米。
指挥部紧急提议暂停,但前线传来消息:战士们拒绝撤离。
“我们本来就是这样过来的。”带队排长在对讲机里说,“你们要拍真实,就不能只挑安全的时候拍。”
最终,拍摄继续。摄像机全程跟随,记录下他们在雪盲状态下互相拉扯前进、用体温融化冻结的水壶、甚至有人因缺氧晕倒又被同伴背出险境的全过程。当最后一个身影走出暴风雪圈时,所有人都哭了??包括监视器前的小陆。
他想起彭树良曾说过的话:“真正的影像不是拍出来的,是活出来的。”
第七天,素材初步整理完成。总共六十三小时原始footage,未删减、未修饰,只有最原始的呼吸声、脚步声、咳嗽声和偶尔一句低语:“我还撑得住。”
与此同时,“暗流计划”的传播也在悄然推进。
在北京地铁十四号线的一节车厢里,每天早高峰时段都会响起一段音频。没有标题,没有主持人介绍,只有一个女人的声音缓缓讲述:
“我是东北人,1998年下岗。那天我抱着工具箱坐在厂门口,看着铁门关上,像吞掉了一代人的命。我没哭,我知道哭没用。但我记得,我穿的是蓝布工装,左胸口绣着‘先进生产者’五个字……”
这是“证言”系列改编的广播剧之一,由魏莉莉主导制作,通过合作公益组织植入公共交通系统。每段五分钟,每日轮换播放。起初乘客只是疑惑侧目,渐渐地,有人戴上耳机静静听完,有人掏出手机录音,还有人在社交平台发帖询问:“刚才那个声音是谁?她说的好像是我爸的故事。”
而在广州一所中学的美术课上,学生们正在创作一组街头涂鸦。主题来自李文娟护士的视频片段。一面旧墙上,画着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女人弯腰为老人输液,背景是简陋的卫生院,墙上写着一行大字:“我不伟大,我只是不想看着他们死。”
老师告诉学生:“这不是作业,是回应。我们要让城市记住这些不该被遗忘的脸。”
网络上,关于“真实之舟”的讨论从未停歇。尽管主流平台对部分内容限流,但新的传播路径不断涌现。B站用户自发剪辑《海边的日子》片段,配上童声旁白:“阿公修船的手很粗糙,但他补的网,能兜住整个海。”这条视频七十二小时内播放量突破千万。
更有意思的是,一些原本被认为“毫无流量潜力”的内容开始反向出圈。比如内蒙古草原上的巡回放映实录:一位牧民看完《奶奶的火塘》后站起来说:“我家也有火塘,我也来讲讲。”随即掏出手机开始录制自己的故事。这段画面被传上网,标题叫《下一个火塘已经点燃》,成为年度最具影响力的UGC(用户生成内容)案例之一。
某天深夜,小陆收到一封匿名邮件,附件是一段十五分钟的视频。发件人ID为空,IP地址经追踪显示来自新疆某偏远小镇。视频里是一位维吾尔族老裁缝,坐在昏黄灯下缝制一件军绿色旧大衣。
“这是我儿子的衣服。”老人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他2003年当兵,驻守喀喇昆仑。退伍回来时,这件衣服已经破得不成样。我说扔了吧,他不让。每年清明,他都要穿上它,去烈士陵园站一会儿。”
镜头缓缓扫过墙上挂着的照片:一群年轻士兵合影,其中一人笑容灿烂。老人指着照片角落的一个模糊身影:“那是他的战友,叫阿力木江。零九年巡逻途中坠崖,没能找到遗体。从那以后,我儿子每年清明都多带一件大衣,放在墓前。”
视频最后,老人拿起针线,一针一线缝补袖口的裂口。“我不懂什么电影,也不会上网。但听说有人在收集普通人的故事,我就想试试。也许有一天,有人会看到这个,记得阿力木江也活过。”
小陆看完视频,久久无法入睡。他立即将其归入“A类档案”,并启动紧急备份流程。同时,他给魏莉莉发消息:“联系新疆团队,想办法找到这位老人。不是为了采访,是为了告诉他??我们收到了,而且会好好保存。”
第二天清晨,彭树良再次出现,这次却没有拄拐,而是拎着一个牛皮纸袋走进办公室。
“总局的‘专项评估’结束了。”他坐下,语气平静,“结论是:‘拾遗行动’存在意识形态风险倾向,建议暂停所有公开传播活动,接受整改。”
小陆冷笑:“所以呢?我们关门?”
“不。”彭树良打开纸袋,取出一份文件,“我提交了一份替代方案:将‘拾遗行动’转型为‘民间记忆保护工程’,纳入国家非遗数字化试点项目。理由是??你们收录的口述史、影像资料,具有不可复制的历史文献价值。”
会议室一片寂静。
“你疯了?”魏莉莉忍不住开口,“他们怎么可能批?”
“我已经见过三位退休历史学者联名背书,还拉上了社科院民俗研究所。”彭树良淡淡道,“更重要的是,我把《奶奶的火塘》《站着》《海边的日子》这几部片子送去参加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人类口头与非物质遗产影像存档计划’。上周,评审组回函称‘极具代表性’,拟列为亚太地区重点推荐项目。”
他顿了顿,看向小陆:“国际认可,有时候比国内红头文件管用。”
方盛忽然大笑:“老彭,你才是真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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