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在身后关上,发出“咔哒”一声响。
莱昂纳尔??当然,现在应该是“亚瑟?摩根”??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从遭遇抢劫,到被这位“诗人”劫持,再到骑马颠簸整整一个通宵,穿越寒冷荒凉...
那封盲文信被安置在第三版增补材料的首页,用特制压膜封存,玻璃罩内衬一层薄棉,以防凸点磨损。莱昂纳尔亲自校对了整本新卷的排版,连标点都反复斟酌??他知道,这些字句不再属于某一个作者,而是无数沉默者拼凑出的灵魂地图。每一段话背后,都是一个人挣扎着从黑暗中伸出的手。
玛德琳负责联络布鲁塞尔的印刷工坊。她改用了新的油墨配方:由炭灰、植物胶与微量铁粉混合而成,据说可在紫外线下显影隐藏信息。这是塞阿尔的主意。“他们迟早会查抄书籍,”他说,“那就让每一本书都成为密码箱。”他们在每册书脊夹层嵌入微缩胶片,内容是雅克带回的部分录音转录文本,以及威廉?科尔曼生前最后一份手稿扫描件。这些书像种子般悄然扩散,藏匿于神父的圣经夹页、商旅的账本夹层、甚至妓院后台的胭脂盒底。
三月中旬,巴黎迎来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春雨。雨水冲刷着圣马丁运河两岸的壁画,颜料顺着砖缝流淌,如同凝固的血泪重新融化。然而就在同一天,里昂一家纺织厂爆发罢工,三百名女工手持《钢铁纪年》节选页列队走出车间,领头者高举一幅木框展板,上面贴满从各地寄来的实物证物:一块来自威尔士煤矿的碎石、一根波兰童工断发绑成的小束、一张印有“黑账计划”摘要的蜡纸复写件。她们喊着书中那句:“我们不是齿轮,是心跳。”
消息传回蒙马特时,众人围坐在炉火旁,听着收音机里断续的新闻播报。左拉忽然笑了:“我们原本只想写一本书,结果造出了一把钥匙。”
“一把打开地窖门的钥匙。”于斯曼低声接道,“所有被关在历史暗处的人,现在都知道自己不该沉默。”
可敌意并未退却,反而愈发阴险。四月初,法国教育部正式下达禁令,宣布《钢铁纪年》为“煽动性出版物”,禁止其在任何教育机构传播,并撤销阿莱克西的教学资格。更令人寒心的是,几位曾公开支持他们的知识分子开始保持距离。《时代评论》主编在私人信件中坦言:“我认同你们的立场,但此刻发声,等于自毁平台。”
背叛从来不是刀剑相向,而是背影渐行渐远。
真正击中他们心灵的,是一则来自康奈尔斯维尔的消息。那位放飞信鸽的少年,在三天后被人发现吊死在矿区外围的一棵枯树上,脖子上挂着一页撕碎的《钢铁纪年》,上面用红漆写着:“这就是你的声音?”
莱昂纳尔读到这封匿名密报时,正坐在阳台上削苹果。刀尖一滑,划破食指,血珠滴落在木桌上,像一颗小小的黑星。他没有包扎,任血迹蔓延,仿佛唯有疼痛才能确认现实的存在。
当晚,他独自步行至塞纳河边,在堤岸长椅坐下。河水浑浊,倒映着零星灯火,宛如沉没的城市残骸。他掏出怀表,打开盖子??里面没有钟面,只有一小块布片,是他母亲临终前缝进他衣领的,上面绣着一句话:“孩子,记住你为何而说。”
他喃喃念出声:“我不是为了胜利才写,是为了不让人遗忘。”
回到贝尔纳街17号已是深夜。屋内仍亮着灯。莫泊桑和塞阿尔正在整理一批新收到的来信。其中一封来自南非开普敦,是一位混血教师写的,讲述当地钻石矿如何以“学徒制”名义奴役原住民儿童;另一封来自西伯利亚铁路工地,笔迹颤抖,称每日有工人冻毙于雪中,尸体直接填入路基当作“天然地桩”。
“你看这个。”塞阿尔递给他一张泛黄的照片。画面是一座地下隧道入口,门口立着一块木牌,刻着英文:“NoEntry?CarnegieInspectionOnly”。照片背面写着:“我在阿拉斯加修铁路,他们说这里没有法律。但我们读过你的书。请告诉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莱昂纳尔久久凝视着照片,忽然起身走进书房,翻出汤姆的原始日记本。他在最新一页写下:
>“致所有仍在黑暗中行走的人:你们的问题,就是我们的答案。不要问下一步,因为你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你们选择了说出真相。而这,足以撼动帝国的地基。”
第二天清晨,他召集所有人开会。
“我们要办一场真正的‘世界朗读会’。”他说,“不在地下室,不在酒窖,而在光天化日之下。邀请全球所有愿意倾听的人,无论身份、国籍、语言。地点定在日内瓦万国宫外的广场,时间??五月一日。”
“劳动节?”于斯曼皱眉,“那是政府用来安抚工人的节日。”
“正是如此。”莱昂纳尔眼神坚定,“所以我们把它夺回来。让这一天不再是鲜花与口号的表演,而是千百个真实故事的集结。我们要让全世界听见,那些从未被计入‘进步’之中的呼吸与哭喊。”
计划迅速展开。通过“星链”网络,他们向二十四个国家的工会、教会、学生组织发出邀请函,附带一份《朗读手册》,指导各地同步举办分会场活动。规则极为简单:每人朗读不超过五分钟的真实经历,不得虚构,不得修饰,只需陈述“我所经历的”。
与此同时,他们将雅克带回的影像进一步剪辑成一部十二分钟的纪录片,命名为《他们的眼睛不说谎》。影片结尾定格在约瑟夫那句话上:“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请告诉世界,我曾经活过。”然后缓缓浮现一行字:“今天,全世界有两千三百六十七个‘约瑟夫’在工作。”
五月初,春意已浓。日内瓦湖面波光粼粼,万国宫穹顶在阳光下闪耀如银。然而当第一批参与者抵达广场时,瑞士警方以“未经许可集会”为由封锁入口。三十名男女老幼手挽手站在铁门前,开始轮流朗读。第一位是一位比利时寡妇,她的丈夫死于煤矿爆炸,公司事后拒绝赔偿,称“事故因工人疏忽所致”。她声音平静,却字字如锤:
>“他说最后一句话是‘亲爱的,今晚我想吃土豆炖肉’。可他再也没能吃到。”
第二位是一名葡萄牙渔夫,双手粗糙如树皮。他讲述自己儿子被远洋船主骗签五年契约,实则沦为海上苦力,三年未归音讯。他掏出一张模糊的照片:“这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知道他还活着吗?但我知道,你们必须知道他曾存在。”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有人跪地痛哭,有人紧握拳头,更多人只是静静站着,用沉默为他人作证。摄像机悄悄记录下这一切??有些是记者,有些是普通市民,甚至包括几名原本负责驱散人群的警察,最终放下警棍,掏出笔记本开始抄录。
到了下午三点,主讲台前已聚集超过两千人。天空忽然阴沉,细雨飘落,却无人退去。玛德琳走上临时搭建的木台,手中捧着一本新版《钢铁纪年》,封底玻璃罩中的煤渣在雨水中闪烁微光。
她开口说道:“一百年前,伏尔泰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今天我们站在这里,并非为了辩论,而是为了行使一项最基本的权利??讲述自己的人生。这本书不属于我们六个作者,它属于每一个曾被剥夺名字的人。”
她翻开书页,开始朗读匈牙利盲童的那段文字。当“请把我写进书里”一句落下时,全场寂静如深渊。
就在此刻,异变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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