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迩闭目,内心的不安却同潮水一样汹涌。
他挥了挥手,示意车夫退下。
当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后,苏迩再次瘫坐在座椅上,身体不住颤抖。
他望着星空,仿佛能从中看到一张嘲弄的脸。
但...
春风拂过荒漠,绿洲边缘的沙土微微颤动,仿佛大地在呼吸。那粒纯白的种子早已沉入深处,与地脉相连,悄然萌发。根须如银线般蔓延,向上探出嫩芽时,竟泛着微弱金光,像是承接了星陨之夜最后一道余晖。
苏羽坐在屋檐下晒药草,动作轻缓而专注。程巧巧靠在一旁竹椅上,手中捧着一本新买的画册,笔尖游走于纸面,勾勒出一座小桥、一湾溪水、两棵并肩的老树。她没有抬头,却忽然笑了:“你说,今年春天会不会特别长?”
他抬眼望天,云淡风轻,北岭方向的阴云已彻底散去。“比往年都长。”他说,“因为有人终于肯走了。”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脚步声??不是寻常村民的拖沓,而是极轻、极稳,像踩在时间缝隙里。苏羽指尖一紧,手中晒筛几乎脱手。
来人是个老者,布衣粗履,背负一卷残旧竹简,面容枯瘦却不显疲态,双目清明如古井无波。他在门口停下,不请自入,只轻轻将竹简放在石桌上,道:“守梦人,该续谱了。”
程巧巧抬头看向苏羽,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苏羽却神色平静,缓缓起身,行了一个近乎失传的礼节??右手覆左胸,低头三寸。
“您是‘记梦师’。”
老者点头:“最后一任。”
空气骤然凝滞。记梦师,传说中庭园建立之初便存在的职司,负责记录所有进入梦境者的执念轨迹,编织成《心梦录》。百年前庭园崩塌,此族随之隐没,世人皆以为断绝。没想到今日竟现身于此。
“为何现在出现?”苏羽问。
“因新种已生。”老者打开竹简,黄褐色的叶片上浮现出流动文字,竟是以血为墨、以魂为笔所书,“断念莲重生,意味着旧规则终结,新秩序即将开启。而你,既是终结者,也是引路人。”
他指向程巧巧手中的画册:“她画下的每一笔,都在重塑现实。你以为那是普通涂鸦?不,那是‘愿象’的雏形??尚未命名的世界投影。”
程巧巧怔住,低头看自己刚完成的图画。溪边老树之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画面站立,左手抬起,掌心朝外,似在告别。
月牙胎记清晰可见。
“她回来了?”程巧巧声音微颤。
“不是回来。”老者摇头,“是延续。她选择了自我放逐,但她的选择本身,也成为新的执念源头。人们开始梦见‘那个走出庭园的女孩’,渴望效仿她,却又害怕孤独。于是,新的庭园正在千千万万个梦中重建。”
苏羽闭上眼,识海翻涌。他早知这场战争不会结束,只是未曾想到,胜利的方式,竟是让敌人借着光明重生。
“所以你们要我做什么?继续封印?斩断一切思念?”
“不。”老者合上竹简,“我们要你成为第一个‘醒梦人’??既可入梦,亦能觉知梦非真;既能共情执念,又能抽身而出。唯有如此,才能引导他人真正告别。”
“可我已经是守梦人。”
“守梦人护梦,醒梦人破梦。”老者目光如刀,“你母亲没能完成的转变,你必须完成。否则,哪怕黑蔷薇凋零,也会有白玫瑰绽放,换一副温柔面孔,继续吞噬不愿醒来的人。”
风穿堂而过,吹起程巧巧鬓边碎发。她忽然开口:“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呢?如果我没有见过庭园,不知道这些事,还能不能和他好好过日子?”
苏羽转头看她,眼神柔软如初春溪水。
“能。”他说,“但我们已经知道了真相。知道爱会变成牢笼,回忆会化作锁链。正因如此,我们的相守才更有意义??不是因为离不开,而是明明可以走开,却依然选择留下。”
程巧巧笑了,眼角泛光。她将画册递向老者:“那我把这幅画给你。不是作为‘愿象’,只是作为一个女人,送给未来某个迷路孩子的礼物。”
老者接过,郑重收起。临行前,他留下一句话:
>“三日后,月蚀之夜,请赴‘空镜潭’。那里有你父亲留下的最后一道印记,也是通往‘心庭’的钥匙。”
待其身影消失在村口,程巧巧才低声问:“你会去吗?”
“必须去。”苏羽握紧青铜指环,裂痕依旧,但内侧那行小字如今不再发烫,反而沁出淡淡暖意,“父亲当年封印庭园,却不敢直面自己的执念??他不愿接受母亲死去的事实,所以造出了那么多虚假梦境。我不能重蹈覆辙。”
“那你怕吗?”
“怕。”他坦然承认,“怕看见他跪在雪地里的样子,怕听见他一遍遍喊‘回来吧’的声音。但我更怕的是,有一天你也变成那样的幻影,而我还在梦里不肯睁眼。”
第三日黄昏,天地渐暗。月亮边缘开始被阴影蚕食,宛如被无形之口啃噬。
空镜潭位于七迷村西南二十里,是一处终年无波的深水洼,传说水面能照见人心最深处的秘密。苏羽独自前往,背上背着一只青布包裹,里面是他十年来收集的所有与庭园有关的信物:半块烧焦的木牌、一张泛黄的儿童涂鸦、一枚染血的铜铃,还有母亲临终前握在他手里的那片干枯花瓣。
潭水如墨,倒映着残月。他盘膝坐下,取出断念莲花瓣,置于掌心,默念守心印咒语。
刹那间,水面泛起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竟浮现出无数交错的画面:
父亲在实验室中疯狂书写公式,试图用灵能逆转生死;
母亲躺在病床上,手指艰难地刻下指环上的字迹;
他自己抱着幼年程巧巧,在火场废墟中冲出浓烟;
还有那个小女孩,在一片灰白空间里,一次次重建孤塔,直到塔顶开出一朵黑蔷薇……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扇门前??正是地底石门,门缝中渗出微光,铭文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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